第18章 江边的疯子,不咬钩的鱼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热气和嘈杂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独属于体制内午休时间的、鲜活而平庸的氛围。
林望端着餐盘,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味同嚼蜡。
老马刚才那番话,像一块巨石,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疯子。
一个被整个市局公认的,办案六亲不认的犟骨头。
父亲在穷途末路之时,托付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物。这到底是深思熟虑的后手,还是病急乱投医的无奈之举?
林望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原本以为,拿到“钥匙”的名字,就等于找到了通关的捷径。现在才发现,这把钥匙本身,就是一道更难的谜题。一个连整个官僚体系都敢得罪的“疯子”,会因为自己一句“我是林建国的儿子”,就倾囊相助吗?
他不敢想下去。
“小林,发什么呆呢?饭都凉了。”老马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哦,没什么。”林望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憨厚的笑容,“就是觉得马老师您知道的真多,跟您聊天,长见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老马果然很受用,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慢悠悠地说:“待得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你啊,路还长着呢,慢慢学吧。”
林望连连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计较。
直接接触赵卫国,是下下策。他必须先观察,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切入点。而滨江边,就是他唯一的舞台。
下午的工作,依旧繁琐。孙宇像是要把他当成三个人用,一会儿是会议纪要,一会儿是数据核对,一会儿又是给周省长准备一份关于城市绿化带建设的参考资料。
赵鹏依旧时不时地飘过来,用一种“我看你还能撑多久”的眼神,审视着林望堆满文件的办公桌。
“小林,忙得过来吗?”赵鹏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里带着虚伪的关切,“孙秘就是这样,喜欢考验新人。你要是顶不住,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分担点。”
林望开启【仕途天眼】,赵鹏头顶那柄鲜红的气运之剑,剑尖上的黑色敌意又浓了几分,甚至隐隐有向剑身蔓延的趋势。他这是等着自己求饶,好看自己的笑话。
“没事没事,赵哥。”林望抬起头,露出一个疲惫但又充满干劲的笑容,“年轻人,多干点是应该的。孙秘肯给我这么多活,是看得起我,我得对得起领导的信任。”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对孙宇的忠心,又把赵鹏的“好意”给顶了回去。
赵鹏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家伙,竟然这么滑不溜手。他干笑两声,悻悻地走开了。
林望低下头,继续在文件堆里奋战。但他心里清楚,赵鹏的耐心是有限的。当他发现无法通过正常的工作压力击垮自己时,就一定会用别的手段。
必须尽快找到赵卫国,尽快拿到父亲留下的东西。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办公室的勾心斗角上。
临近下班时,孙宇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这份绿化带的资料,做得太粗了。”孙宇将林望交上去的稿子推了回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都是网上抄来的数据和套话,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周省长要的,是实地调研后的一手资料。”
林望心里一紧,连忙道歉:“对不起孙秘书,是我考虑不周。”
“滨江路那一段,最近不是正在搞一个湿地公园试点吗?这个周末,你别休息了,去现场看看。”孙宇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一点,“去走一走,看一看,跟那里的施工队、老百姓聊一聊。我要一份有血有肉的报告,明白吗?”
林望的心,在那一瞬间,狂跳起来。
滨江路!
那正是父亲笔记本里反复提到的钓鱼地点!
这是巧合,还是孙宇……或者说周岱岳,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给自己创造机会?
他看向孙宇,【仕途天眼】中,孙宇头顶那团精干的红色气运,平稳如常,没有任何特殊的变化。
看来,只是巧合。
但这个巧合,对他来说,就是天赐良机。
“是!我保证完成任务!”林望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周六,清晨。
林望特意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运动服,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就像一个周末出来晨练的大学生。
他没有直接去湿地公园的施工现场,而是先绕到了一家渔具店。
“老板,给我来一套最便宜的鱼竿,能钓就行。”林望对老板说。
老板打量了他一眼,从墙角拿起一根落了灰的玻璃钢鱼竿,配上一个最简单的绕线轮和几包鱼饵,收了他一百块钱。
林望提着这套廉价的装备,心里有些好笑。他这辈子,连鱼都没杀过,现在却要装成一个钓鱼爱好者。
滨江路很长,沿江是一条宽阔的步行道。清晨的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不少市民在这里跑步、散步,还有一些钓鱼的老人,各自占据着有利地形,一根根鱼竿伸向江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林望没有急着找人。他按照孙宇的指示,先去了湿地公园的工地。他认真地和工地的负责人聊了聊,拍了些照片,又找了几个在附近散步的居民,询问他们对这个项目的看法。
他必须把“正事”做足,这样他接下来的行为,才不会显得突兀。
忙完这一切,已经快到中午了。
林望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笨拙地支起鱼竿,挂上鱼饵,学着旁边大爷的样子,将鱼线甩了出去。
他当然不是为了钓鱼。
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江边每一个钓鱼者的身影。
他试图开启【仕途天眼】,想看看这些退休老人里,有没有隐藏着什么特殊的气运。结果让他有些失望,大部分人头顶都是一片平和的灰色,代表着停滞和安逸。赵卫国早已退休,脱离了体制,他的身上,恐怕也和这些人一样,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观察。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
两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毫无头绪。
江边的太阳越来越毒,林望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握着鱼竿的手也有些发酸。他带来的那瓶水,已经喝完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明天再来的时候,一个身影,从上游缓缓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老人,身材不高,但很结实。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工装,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没有带钓箱,只提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手里拿着一根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竹制鱼竿。
他没有像其他钓鱼者那样扎堆,而是径直走到了下游一处布满了乱石的浅滩。那里地势复杂,根本不是好的钓点。
老人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拿出鱼竿和饵料,动作不急不缓,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他没有用商品饵,而是用一个小瓶子里的液体混合着面粉,自己和饵。
林望的心,猛地一跳。
他认出了那张脸。虽然被岁月刻上了更深的皱纹,但那轮廓,和五年前报纸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赵卫国!
林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不能轻举妄动。
他看着赵卫国熟练地抛竿,然后就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与周围的江景融为一体。
林望深吸一口气,收起自己的鱼竿,装作一个钓不到鱼、想换地方的“菜鸟”,慢慢地朝赵卫国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没有直接靠近,而是在距离赵卫国十几米远的一块大石头后面,重新支起了鱼竿。
“大爷,您这位置好啊,一看就是钓大鱼的地方。”林望一边笨拙地挂着鱼饵,一边用一种请教的语气,大声地搭讪。
这是最老套的开场白,也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方式。
赵卫国连头都没回,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江面上的浮漂,仿佛根本没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
林望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不死心,又笑着说:“我刚学钓鱼,在这边坐了一上午,一条都没钓上来。您看我这鱼饵,是不是有问题啊?”
他说着,就想拿着自己的鱼饵凑过去。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赵卫国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冰冷而沙哑的字。
“滚。”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望的胸口。那股子不容置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林望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他能感觉到,周围几个原本在看热闹的钓鱼大爷,都向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显然,他们都知道这个老头的脾气。
这就是“赵疯子”的待客之道。
林望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试探,彻底失败了。再纠缠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呃……好,好的。”他讪讪地应了一声,狼狈地收起自己的鱼竿,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赵卫国放在石头上的那个帆布包。
帆布包的拉链没有拉严,露出了一角红色的硬壳。
那是一个烟盒。
品牌是“大前门”。
一种早就被各种高档香烟挤得没有市场的,最廉价的香烟。
林望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父亲林建国,当年抽的,就是这种烟。父亲说,他喜欢这种烟的冲劲,像极了刚参加工作时的那股子热情。
而更让林望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是,在那个烟盒的旁边,还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用旧报纸包着的小方块。
那包法,那折角,他太熟悉了。
那是父亲独有的、用来包下酒花生的手法。母亲曾经笑话过,说他一个大处长,包个花生米都像在处理机密文件。
一模一样。
林望站在原地,如遭雷击。他明白了。
赵卫国不是在拒绝他。
他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冷酷的方式,考验他,筛选他。
这个“滚”字,不是说给“钓鱼的年轻人”听的,而是说给“林建国的儿子”听的。
如果连这点冷遇都承受不住,如果连这点细节都观察不到,那自己,就不配做林建国的儿子,更不配去揭开那个尘封了五年的真相。
他是在问自己: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