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身边潜伏的毒蛇，午后鸿门宴那根从赵鹏头顶延伸出来的，细若游丝却又无比清晰的黑色关系线，像一条来自九幽地府的锁链，另一端，牢牢地锁向了省政协主席，刘广平的方向。
林望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如针尖。
一股冰凉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升起，沿着脊柱疯狂向上攀爬，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直贯天灵盖。他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了隆冬的西伯利亚荒原上，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收缩。
他强行命令自己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那份写满了字的文档上，可眼前的方块字却已经扭曲、分解，变成了一个个狰狞的、嘲弄的符号。
原来如此。
原来，一直就在身边。
他以为的办公室争风吃醋，他以为的职场前辈对后起之秀的打压，他以为赵鹏那些上蹿下跳的小动作，只是源于最浅薄的嫉妒。
现在看来，那哪里是嫉妒。
那是职责。
赵鹏，这个戴着金丝眼镜，满嘴说着漂亮话，看起来英俊又体面的省府精英，根本不是周岱岳团队里的一员。他是一颗钉子，一颗由周岱岳最大的政敌刘广平，亲手钉进来的，淬了剧毒的钉子。
他之前对自己所有的试探、挑衅、乃至看似关切的“提点”，都不是办公室斗争，而是政治任务。他在评估自己，分析自己，试图找出自己的弱点，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而自己那份报告的横空出世，以及周省长的当众青睐，无疑是把他这个“无名小卒”，瞬间推到了这颗钉子的正前方。
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档案室边缘人，而是一个突然闯入棋局的变量。对于刘广平的派系来说，任何不受他们控制的变量，都必须第一时间被清除。
林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以为自己走出了新手村，却不知道，从他踏入综合二处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身处在了最高级别的战场中央。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安全区，而是敌方高地。
他必须立刻冷静下来。
他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胸腔却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嘶哑的摩擦声。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想喝口水，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行，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尤其是赵鹏。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住手部的肌肉，将水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他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稍微安分了一些。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标志性的、略带疲惫和木讷的表情。他甚至还对着赵鹏的方向，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带着几分“劫后余生”庆幸的笑容。
赵鹏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看到林望这个笑容，他脸上的肌肉扭曲得更加厉害，仿佛在看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他重重地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林-望在心里冷笑。
演，继续演。如果省政府要评选年度最佳男演员，这“影帝”的桂冠，非你赵鹏莫属。
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在周岱岳离开后，并没有消散，反而以一种更隐秘的方式发酵着。
几个之前和林望没什么交集的同事，路过他工位时，会刻意放慢脚步，对他投来一个友善的、探究的微笑。有人甚至主动过来，帮他把饮水机上的空桶换了下来，嘴里还说着“小林，通宵辛苦了，多喝热水”。
这些在平时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举动，此刻在林望眼中，都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这是官场最现实的写照。你默默无闻时，无人问津；一旦你被最高领导点名表扬，哪怕只是一句，你也会立刻成为众人眼中的“潜力股”，成为他们想要投资和结交的对象。
只有老马，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他端着自己那泡得已经看不出茶叶颜色的保温杯，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小林啊。”老马在他身边站定，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马老师。”林望连忙站起身。
老马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他拧开杯盖，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说：“这院里的梧桐树，有些年头了。风大的时候，刮下来的都是枯枝败叶。可真要是来了台风，最先被连根拔起的，反倒是那些长得最高、最招摇的新枝。”
林望心里一动，知道这是老马在用他独有的方式，提点自己。
“那……马老师，这新枝该怎么办？”林望虚心求教。
“怎么办？”老马咂摸了一口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要么，就拼了命地往下扎根，把根扎得比谁都深。要么，就学着旁边那些藤，顺着老树的干，往上爬。”
老马说完，也不管林望听没听懂，便又端着他的宝贝杯子，晃晃悠悠地回自己座位去了。
林望看着老马那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往下扎根，说的是要有过硬的本事和根基。顺着老树爬，说的是要找对靠山。
老马这是在告诉他，你现在被风顶到了浪尖上，要么靠自己，要么靠周省长，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他正思索着，孙宇办公室的门开了。
“林望，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
孙宇的办公室里，气氛依旧严肃。
“下午的会，你准备一下。”孙宇将一份会议议程递给他，“市建委那边，主任、副主任、总工程师都会来。市里由分管城建的常务副市长带队。”
这已经是核心秘书才会参与的工作了。孙宇，在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将林望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也是在进一步地考验他。
“是！”林望站起身，郑重地回答。
从孙宇办公室出来，林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夜未睡的疲惫，加上刚才那番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巨大起落，让他几乎要虚脱。
他强撑着走回自己的工位，刚一坐下，就感觉那道怨毒的目光再次锁定了自己。
林望没有再抬头，他只是默默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应对下午那场可以预见的“鸿门宴”。
午休时间，林望没有去食堂，而是借口要完善报告细节，独自留在了办公室。
他反锁上门，走到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泼了泼脸。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血丝的脸。
他开启【仕途天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只见自己头顶的气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那团微弱的、带着灰色的红光，此刻已经壮大了数倍，变成了一柄初具雏形的、锐意进取的“剑”形气运。剑身之上，红光流转，充满活力。
而在气运之剑的顶端，一条璀璨的金色“关系线”，正稳稳地连接着，延伸向省政府大楼的更高处——那是属于周岱岳的方向。这条线，比他之前救下周岱岳时，要凝实、粗壮得多。
这代表着，他已经初步获得了周岱岳的认可，成为了这位大佬“潜力股”投资组合中的一员。
但，在剑身另一侧，一缕极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气，正如同附骨之疽般，悄然缠绕了上来。那黑气的源头，正是来自刘广平的方向。
危险与机遇，总是相伴相生。
林望关掉水龙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起来。
怕吗？当然怕。
刘广平，那是能和周岱岳分庭抗礼的巨头，自己在他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
但怕，有用吗？
没用。
从他决定为父翻案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赵鹏这颗钉子的暴露，更是让他明白，他已经被动地卷入了更高层级的旋涡。
想要活下去，想要为父正名，他就必须在这旋涡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站稳脚跟，然后，亮出自己的獠牙。
下午两点半，会议准时开始。
林望跟在孙宇身后，走进了省政府三号会议室。
他眼观鼻，鼻观心，学着孙宇的样子，在最靠后的位置上坐下，拿出了笔记本和笔，摆出一副标准记录员的架势。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长条形的会议桌一侧，是市建委和江城市政府的一行人。为首的是江城市常务副市长钱斌，一个看起来有些发福、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
林望的【仕途天眼】悄然开启。
只见那钱副市长头顶，是一片稳固的红色华盖，根基颇深。但那红色之中，却夹杂着不少浑浊的黄气，显然是个贪财的主。而从他头顶延伸出的关系线，更是错综复杂，既有连向市里主要领导的银线，也有一条不起眼的、但却十分凝实的黑线，指向了省里的某个方向。
林望的心，沉了一下。这条黑线，和赵鹏头顶那条，如出一辙。
再看他身边的市建委主任李胜利，头顶的气运则是一片浓郁的土黄色，形态臃肿，像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贪婪之气几乎要溢出来。
整个市建委的团队，气运都显得有些驳杂不清，显然是一个利益盘根错节、问题丛生的小王国。
会议开始，钱副市长先是代表市里，对省政府的关心和支持表示了感谢，然后便由李胜利开始汇报滨江湿地公园项目的具体情况。
李胜利打开PPT，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官腔，滔滔不绝地讲着项目的伟大意义、先进理念和光明前景。各种专业术语和宏大词汇，被他信手拈来，讲得天花乱坠。
林望一边低头记录，一边在心里冷笑。
这和他昨天在现场看到的，完全是两个世界。
孙宇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汇报持续了半个小时，李胜利终于意犹未尽地讲完了。他清了清嗓子，总结道：“总之，在省市两级领导的英明指导下，我们有信心、有决心，把滨江湿地公园项目，打造成我们江东省，乃至全国的生态文明建设样板工程！请省里放心！”
他说完，带头鼓起了掌。市建委一行人，也立刻跟着热烈鼓掌。
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孙宇没有鼓掌，他等掌声停下，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现场虚伪热烈的气氛。
“李主任的报告，做得很漂亮。”孙宇的目光，扫过对面每一个人，“但是我这里，也有一份报告。是我们办公厅的一位小同志，周末自己去现场走访后，写的一些粗浅看法。”
他将林望那份报告的复印件，分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钱副市长和李胜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们看着手里的报告，越看，脸色越难看。尤其是看到第二部分“点出问题”和第三部分“民间观察员”的构想时，李胜利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哪里是什么“粗浅看法”，这分明是一把捅向他们心窝子的刀！
“孙秘书，”钱副市长强笑着开口，试图打个圆场，“这位小同志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可能……对我们市里的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有些看法，可能有些偏颇……”
“哦？是吗？”孙宇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正好，写这份报告的同志，今天也来了。”
他转过头，目光越过众人，准确地落在了会议室最后排的林望身上。
“林望同志，你来谈谈，你的看法，哪里偏颇了？”
唰！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望的身上。
有错愕，有审视，有愤怒，更有来自钱斌和李胜利那几乎要杀人的冰冷视线。
林望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群饿狼包围的羔羊，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没想到，孙宇会突然给他来这么一手。
这已经不是考验了。
这是在逼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与整个江城市建委系统，正面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