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份报告，平地起惊雷整个综合二处，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与空间，都在周岱岳那句“报告，写好了？”的问话中，凝固成一幅光怪陆离的油画。
每一个人，都成了画中的一部分。赵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僵在嘴角，像一副劣质的面具。老马万年不变的喝茶动作停在半空，嘴巴微微张着，忘了后续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画面的中心——那个手足无措地站在省长面前，手里还捏着一个蓝色文件夹的，年轻科员。
林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狠狠地往深渊里一拽。
他设想过一百种交报告的场景，被孙宇夸奖，被孙宇痛骂，甚至被扔进碎纸机。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越级，再越级。
他这个档案室里爬出来的“边缘人”，直接跳过了科长、副处长、处长、秘书长等一系列繁琐的流程，以一种近乎荒诞的形式，与江东省政府的二号人物，面对面。
【仕途天眼】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疯狂运转。
他看见，周岱岳头顶那片磅礴的紫红华盖，此刻正分出一缕璀璨的、带着审视与期待的金色气运，如同一道聚光灯，将他牢牢锁定。
他看见，站在周岱岳身后的孙宇，头顶那团精干的红色气运正在剧烈波动，紧张与期盼交织。
他甚至能看见，不远处赵鹏的头顶，那柄鲜红的气运之剑上，代表嫉妒与幸灾乐祸的黑气，正兴奋地盘旋、跳跃，像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献祭。
整个办公室的“气”，都因周岱岳的出现，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而他林望，就是漩涡的中心。
一步走错，就是粉身碎骨。
林望的脑子飞速转动，所有的慌乱、错愕、恐惧，在短短一秒内被他强行压进了心底最深处。他那张因通宵熬夜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最符合他身份的、带着几分紧张和憨厚的笑容。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微微躬身，双手将那个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报告周省长，这是我关于滨江湿地公园的一些粗浅调研和想法，刚整理好，请您批评指正。”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清亮，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面对大领导时的拘谨。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谦卑。
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既回答了问题，又表明了身份——我只是个做调研的，观点必然“粗浅”。同时，姿态放得极低，把评判权完全交给了对方。
周岱岳没有立刻去接那个文件夹。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盯着林望，似乎要将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办公室里的空气，愈发凝滞，几乎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心跳声。
“一夜没睡？”周岱岳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
林望心里一凛，没想到对方的观察力如此敏锐。他不敢撒谎，只能老实回答，但话术上再次转了个弯。
“年轻人，精力足。”他挠了挠头，笑容显得更加质朴，“孙秘书交代的任务，我不敢耽误。”
一句话，既解释了黑眼圈的来由，又不动声色地捧了孙宇一把，表明自己是“奉命行事”。
孙宇站在后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周岱岳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蓝色文件夹。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鹏更是伸长了脖子，他太想看到周省长随便翻两页，然后皱着眉头把文件夹扔给孙宇，说一句“这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场面，该有多么美妙。
周岱岳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开了文件夹。
他的目光，扫过第一部分“肯定成绩”的官样文章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这种规范的行文格式。
当他看到第二部分“点出问题”时，翻页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那两条浓黑的眉毛，不经意地微微蹙起。
林望的【仕途天眼】看得分明，那道照在自己身上的金色气运，猛地明亮了几分！
有戏！
周岱岳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报告的最后一页，那个标题上——《关于设立“滨江生态民间观察员”制度的初步构想》。
他停住了。
整个办公室，只能听到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周岱岳“啪”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
他没有看林望，而是转头，看向了孙宇。
“小孙。”
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孙宇立刻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省长。”
周岱岳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手里的蓝色文件夹，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的心上。
“这个‘民间观察员’的提法，有点意思。”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猛然炸响！
赵鹏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得如同川剧变脸。他端着咖啡杯的手一抖，滚烫的咖啡洒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文件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马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惊容。他看着林望，眼神里不再是之前那种对后辈的随意，而是多了一丝真正的、平等的审视。
周岱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将文件夹递给孙宇，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让他下午跟着你，一起去听市建委的汇报。”
说完，他便转身，在一众随员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从出现到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却像一场十二级的台风，将综合二处这个小小的池塘，搅得天翻地覆。
直到那扇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办公室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随即，无数道复杂的、混杂着震惊、羡慕、嫉妒、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林望。
林望，这个昨天还被他们视作走了狗屎运的“火箭干部”，这个在赵鹏口中即将成为办公厅最大笑话的年轻人，此刻，在他们眼中，仿佛周身都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赵鹏将手里的咖啡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他死死地咬着牙，英俊的面孔因为嫉妒而扭曲，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在林望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在林望的视野里，赵鹏头顶那柄气运之剑上的黑气，已经不再是丝线，而是如同毒蛇一般，疯狂地缠绕、蔓延，几乎要将整柄剑都染成不祥的黑色。
老马则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对着林望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然后喝了一口，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是一个来自官场老油条的，最高规格的认可。
“林望。”
孙宇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他拿着那个此刻仿佛有千斤重的文件夹，表情无波无澜。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
孙宇的办公室里，百叶窗将清晨的阳光切割成一道道光斑，洒在地板上。
孙宇将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自己则坐进宽大的办公椅里，双手交叉，沉默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林望。
他不说话，林望也不敢开口。
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也是一种上位者对下属的敲打。
良久，孙宇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林望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像一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你胆子很大。”孙宇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望知道，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好。“我只是把看到和想到的，如实写了出来。”他依旧用最朴实的语言回答。
“那个民间观察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孙宇追问，目光如炬。
林望点了点头。
孙宇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他盯着林望，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才缓缓说道：“很好。”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一转。
“但是，也很危险。”
林望的心提了起来。
“周省长欣赏你的想法，是因为这份报告，跳出了市建委给的框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孙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个‘民间观察员’，等于是在市建委，甚至整个江城市的地盘上，安插了一根钉子。一根直通省长办公室的钉子。”
“你今天在省长面前露了脸，以后，盯着你的眼睛就多了。”孙宇的眼神变得格外严肃，“有善意的，比如我。但更多的，是恶意的。你挡了别人的路，动了别人的蛋糕，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拔掉。”
“路，要走得更稳。明白吗？”
这番话，是敲打，是提点，更是一种政治上的交底。孙宇在告诉林望，你现在是我的人，你的荣辱，与我息息相关。
“谢谢孙秘书提点，我记下了。”林望诚恳地说道。
孙宇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的悟性，超出了他的预期。
“下午的会，你准备一下。”他将话题拉了回来，“你的任务，就是多听，多看，回来之后，给我写一份会议分析，我要看看，市建委那帮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已经是核心秘书才会参与的工作了。
孙宇，在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将林望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是！”林望站起身，郑重地回答。
从孙宇办公室出来，林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夜未睡的疲惫，加上刚才那番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巨大起落，让他几乎要虚脱。
他强撑着走回自己的工位，刚一坐下，就感觉一道怨毒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是赵鹏。
林望下意识地抬起头，【仕途天眼】开启。
他看到了赵鹏那团已经彻底被黑气污染的气运，看到了那几乎要滴出墨汁的怨恨。
但下一秒，林望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结。
他看到，在赵鹏那团混乱的气运之上，一根全新的、细若游丝，却又无比清晰的黑色关系线，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形成。
那条线，一头连着赵鹏，另一头，则阴冷地、坚定地，延伸向一个林望无比熟悉，又无比恐惧的方向。
那是省政协主席，刘广平所在的方向。
赵鹏，这个在他身边上蹿下跳，看似只是个争风吃醋的办公室小人，竟然是刘广平派系，安插在周岱岳核心团队里的一颗眼线！
林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敌人，原来一直就在他身边。他以为自己走出了新手村，却不知，从一开始，他就身处在最高级别的战场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