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风阁的茶，是饵还是钩出租车穿行在江东省会江城市的晚高峰车流里，窗外的霓虹灯被拉扯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光怪陆离，像极了林望此刻的心情。
省政府大楼里的那场交锋，耗尽了他白天的所有心力。他像一个最谨慎的拆弹专家，屏住呼吸，剪断了孙宇递来的那根引线。可还没等他喘口气，另一场未知的牌局，已经摆在了面前。
江城茶社，他听过。不是街边那种喧嚣的铺子，而是开在城南一处僻静园林里的私人会所，传闻一杯茶的价格，就抵得上他半个月的工资。能约在这种地方见面的人，非富即贵。
是敌是友？
林望靠在后座上，闭上眼，将白天的种种细节在脑中飞速复盘。赵鹏的敌意，老马的世故，孙宇的敲打与提拔……每个人头顶的气运，每条关系线的连接，都构成了一张复杂而精密的大网。而他，就是那个刚刚闯入网中央的，不速之客。
那条神秘短信，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他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是想拉他一把的援手，还是早已张开的血盆大口。
但他必须去。
在官场这张棋盘上，躲闪和怯懦，是最低级的应对。你越是想躲，对方的试探就越会变本加厉。唯有迎上去，哪怕是虚张声势，也要让对方看清你的姿态，摸一摸你的底牌。
“师傅，就在这儿停吧。”
出租车在园林外停下，林望付了钱，独自走向那座灯火通明的仿古建筑。门口没有招摇的招牌，只有两个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看到他走近，微微躬身，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耳畔。
“先生晚上好，请问有预约吗？”
“清风阁。”林望报出了那个地址。
迎宾小姐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笑容更深了一分：“好的，林先生，请跟我来。”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林望的心，微微一沉。这说明，对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这不是一次临时的试探，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会面。
穿过曲折的回廊，脚下是温润的鹅卵石小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这里的一切，都在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彰显着它的不凡，也给来客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清风阁在二楼的尽头，一间独立的包厢。推开雕花的木门，里面空无一人。
房间很大，布置得古朴雅致。一张红木茶台摆在正中，上面一套紫砂茶具，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林望没有坐，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是一片幽静的竹林，晚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房间的“气”尽收眼底。
【仕途天眼】，开！
房间里，残留着几股已经变得很淡的气运。其中一股，是浓郁的紫红色，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显然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不久前来过。还有几股，是精干的红色，应该是陪同的下属。
这里，是一个真正的权力交汇之地。
林望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套紫砂茶具上。他看到，那茶壶的壶嘴，正对着主位，而主位的对面，那个留给客人的位置上，此刻正萦绕着一缕极淡的、带着审视与算计的银灰色气流。
这是一个局。对方早已布好，就等他这个“客”，坐上那个位置。
林望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现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有角落里香炉升起的袅袅青烟。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深色文山装的男人走了进来，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国字脸，神情沉稳，步伐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久居人上者特有的从容。
林望的瞳孔，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人他认识。或者说，他在省委内部的通讯录照片上，见过这张脸。
孟伟，省纪委副书记，宋建明的首席秘书。
宋建明，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在江东省的权力金字塔中，是真正站在顶端的那几个人之一，一个以铁腕和不讲情面著称的“官场阎王”。
在周岱岳和刘广平两大派系斗得不可开交的当下，宋建明和他所代表的纪委系统，是唯一一个超然物外、却又足以对任何一方形成致命威胁的第三方势力。
他的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林望的【仕途天眼】中，孟伟头顶的气运，复杂而强大。那是一团深沉的蓝色，如同深夜的大海，代表着纪律与规矩的权威之力。蓝色气运的中央，又包裹着一团锐利的、代表着个人野心的红色剑形气运。两种气运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既稳定又充满压迫感的气场。
更重要的是，从孟伟的身上，延伸出一条粗壮的、近乎金色的银色关系线，一头连着他自己，另一头，则通向一个林望无法看见的、更高远的方向——那无疑就是宋建明所在的位置。
但孟伟的身上，没有任何指向林望的“关系线”，没有金色，没有银色，更没有黑色。
他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他是一个纯粹的、带着目的而来的“观察者”。
“你就是林望？”孟伟的目光落在林望身上，平淡无奇，却像CT扫描，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孟秘书，您好。”林望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主动点破了他的身份。
孟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年轻人，竟然能一眼认出自己。他原本准备好的下马威，顿时落了空。
“坐吧。”孟伟走到主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宋书记喜欢喝茶，我跟着学了点皮毛，今天借花献佛，请小林同志品鉴一下。”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摆弄起茶具，洗杯、烫壶、投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禅意。
林望在他对面坐下，腰杆挺得笔直。他知道，这杯茶，不好喝。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孟伟将第一泡茶水淋在茶宠上，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面容，“昨天下午，省府大院那场‘火警’，动静不小啊。”
来了。
林望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中带着点茫然的表情。“我也是今天上班才听说的，太离谱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子。”
孟伟笑了笑，将第二泡的茶汤斟入两个小小的品茗杯中，推了一杯到林望面前。
“这茶叫‘空谷幽兰’，闻着香，入口微苦，但回甘很足。”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在自言自语，“做人做事，有时候也像这品茶。有的人，喜欢直来直去，一口闷，品的是个痛快。有的人，就喜欢这么一道道工序走下来，品的是个味道，是个过程。”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小林同志，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敢用那种方式，去冲撞刘广平的虎威。这份胆色，江东省的年轻干部里，不多见。”
他不再兜圈子，一句话，就撕掉了林望所有的伪装。
林望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茶汤里，倒映着他自己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掌握着“天眼”的纪委秘书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们这个系统，查的就是蛛丝马迹，拼的就是逻辑链条。自己从报刊亭打电话，到孙宇拿出那张模糊的截图，再到自己被提拔进综合二处，这一切，恐怕都早已落入了对方的眼中。
“孟秘书，”林望缓缓放下茶杯，抬起头，迎上孟伟的目光，“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至于您说的刘主席，我只是个小科员，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将皮球，又一次踢了回去。
孟伟的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了。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
“你不用明白。”孟伟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你踢的那个马蜂窝，比你想象的要大。刘广平这个人，睚眦必报。你救了钱保国，就是打了他的脸。他现在不动你，是因为周岱岳把你护起来了。可周岱岳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一世。”
“第二，”孟伟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棋盘上，不是只有黑白两色。有时候，想赢，不能只靠自己的棋子。还得学会借势，学会寻找更稳固的盟友。”
林望的心，猛地一跳。
图穷匕见了。孟伟，或者说他背后的宋建明，这是在向自己抛出橄榄枝。
一个省纪委书记，为什么要关注自己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科员？
林望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是因为父亲的案子？还是因为自己展现出的、能够搅动风云的潜力？
“孟秘书的好意，我心领了。”林望站起身，微微躬身，“只是我人微言轻，也刚到新的岗位，只想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恐怕会让您失望了。”
他选择了拒绝。
不是他不想找靠山，而是这根橄榄枝，太烫手。周岱岳的金色关系线，是他好不容易才连接上的，是他目前唯一的护身符。如果被周岱岳知道，他私下里和纪委书记的秘书见面，那条金线，会瞬间崩断。到那时，他两边都靠不上，只会死得更快。
孟伟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文山装领口。
“茶，可以慢慢喝。朋友，也可以慢慢交。”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却突然回过头，看着林望，说出了一句让林望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话。
“你从钱保国那里拿到的那份卷宗，只是一个上了锁的盒子，没有钥匙，它就是一堆废纸。”
孟伟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钥匙，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人。五年前，你父亲出事前后，经常在滨江边上钓鱼。你去找找，当年那个总和他一起钓鱼的‘渔夫’。”
“那个‘渔夫’，才是打开这个盒子的，唯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