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间办公室,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运第二天清晨,当林望再次踏入省政府办公大楼时,感觉空气的味道都变了。
不再是通往档案室那条走廊里陈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息,而是一种被高级空调过滤了无数遍的、混杂着打印机油墨、高档茶叶和若有若无的野心的,冰冷而清新的味道。
综合二处在主楼的核心楼层,占据了走廊最里侧的位置,安静得像一间手术室。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只剩下中央空调恒定的送风声,如同一个庞然巨物平稳的呼吸。
孙宇的办公室在最里面,外面则是一个开放式的大平层,被几块磨砂玻璃隔断分成了三个区域。这里没有闲聊,没有串门,每个人都像陀螺一样,在自己的轨道上高速而无声地旋转。
“这就是你的位置。”孙宇指着靠窗的一个空位,语气平淡,“办公用品都在柜子里,尽快熟悉情况,有事问老马。”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门轻轻合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像是一道程序被执行完毕。
林望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颗被突然投进精密仪器里的沙粒,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电脑是最新的型号,一切都彰显着这里的与众不同。
“新来的?”一个声音从隔壁传来。
林望转头,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一个泡着浓茶的保温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人头发有些稀疏,眼袋很深,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款公务员夹克,与这里的精英氛围显得有些脱节。
“马老师好,我叫林望,以后请您多多指教。”林望连忙欠了欠身,姿态放得很低。
他眼前的,应该就是孙宇口中的“老马”。
【仕途天眼】悄然开启。
老马头顶的气运,是一团暗淡的红色,形状像一块被河水冲刷多年的鹅卵石,圆润,稳定,却也再无棱角。气运的边缘,甚至泛起了一丝代表着停滞的灰色。这是典型的、已经摸到职业天花板,只等熬年限退休的老机关了。
一条银色的“关系线”从他头顶延伸向孙宇的办公室,代表着工作上的从属,但那银线很细,光泽暗淡,显然只是纯粹的同事关系。
“指教谈不上,都是给领导服务。”老马喝了口茶,咂咂嘴,上下打量了林望几眼,“年轻人,手脚麻利点,少说多做,眼力见儿活泛点,在这里,错半个字都可能捅出天大的娄子。”
这番话,听起来是提点,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过来人的疲惫和麻木,仿佛在说:别折腾了,没用的。
“是,我记下了,谢谢马老师。”林望诚恳地点头。
就在这时,另一侧隔断后,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他看起来比林望大个三四岁,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老马,又在给新人上课呢?”年轻人笑着开口,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林望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这位就是孙秘亲自点将,从档案室调来的林望吧?我叫赵鹏,以后就是同事了。”
林望立刻将目光投了过去。
赵鹏头顶的气运,是一团刺眼的鲜红色,凝聚成一把锐意进取的“剑”形,剑尖直指上方,充满了勃勃的野心。
但林望看得更清楚,在那锐利的剑尖之上,有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如发丝的裂纹。这代表着他的晋升之路看似光明,实则根基不稳,存在着致命的隐患。
更让林望在意的是,在赵鹏看向自己的一瞬间,一条纤细的、带着敌意的黑色丝线,从他的气运之剑上延伸出来,遥遥地指向了自己。
“赵哥好。”林望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赵鹏象征性地和他握了一下,指尖冰凉,一触即分。
“档案室可是个好地方,清净,能静下心来做学问。”赵鹏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说,“不像我们这儿,整天鸡飞狗跳,跟打仗似的。小林你刚来,可能需要点时间适应。”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绵里藏针。
言下之意:你一个边缘部门来的,能适应这里的节奏吗?别拖我们后腿。
办公室里,谁都知道林望是坐着火箭上来的。这种“空降兵”,最容易招致老员工的排斥和年轻同事的嫉妒。
老马喝着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林望像是完全没听出赵鹏的弦外之音,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是,我得多向赵哥和马老师学习,我这人手笨,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多担待。”
他这副低到尘埃里的姿态,让赵鹏准备好的后续几句敲打,都像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力。赵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轻哼一声,缩回了自己的隔间。
林望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一间办公室,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运。
老马是“守成派”,安于现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这里的“稳定器”,可以拉拢,但无法倚重。
赵鹏是“激进派”,野心勃勃,视自己为潜在的竞争对手,是需要提防的“绊脚石”。
而将他们联系起来的,是那间紧闭的、属于孙宇的办公室。
正思忖间,孙宇办公室的门开了。
“林望,你进来一下。”
林望连忙起身走了进去。
孙宇的办公室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他没有废话,直接从桌上拿起一摞厚厚的文件,递给林望。
“这是过去一周,省内七个重点地市关于‘优化营商环境’政策落实情况的反馈报告。”孙宇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今天下班前,把它们汇总成一份摘要,三千字以内,要突出问题,提炼亮点,最后附上你的初步政策建议。周省长晚上要看。”
林望接过那摞文件,心里咯噔一下。
这任务,看似简单,实则是个天大的坑。
七份报告,每份都洋洋洒洒上万字,充斥着官样文章和数据图表。要在几个小时内读完、消化、提炼,还要写出有水平的“初步建议”,这考验的不仅是阅读和写作能力,更是政治敏感度和宏观格局。
更重要的是,这是他到综合二处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做得好,是本分。
做得不好,立刻就会被贴上“眼高手低”、“不堪大用”的标签。
赵鹏在外面肯定正竖着耳朵听,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好的,孙秘书,我保证完成任务。”林望没有丝毫犹豫,抱着文件转身就走。
回到座位,他能感觉到赵鹏那边投来的一瞥,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林望没理他,将文件摊开,深吸一口气,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飞速运转。名校毕业生的底子,加上在档案室里磨练出的耐心和细致,让他很快就从那些枯燥的文字中,找到了关键信息。
A市大刀阔斧,但也因此引发了中小企业主的普遍焦虑。
B市稳扎稳打,却被批评为改革不力,错失良机。
C市的数据亮眼,但报告的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子浮夸和不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打印机偶尔的嘶鸣。
林望完全沉浸了进去,他甚至动用了【仕途天眼】,去“看”那些报告。
他发现,那些来自气运清正、官员锐意进取的城市报告,文字就扎实,数据就可靠。而那些来自官员气运灰暗、整个城市上空气运都有些污浊的地方,报告就充满了虚话、套话,问题被一笔带过,成绩被无限夸大。
这种信息差的碾压,让他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剥离了糟粕,抓住了核心。
下午五点,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林望将写好的摘要和建议打印出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一个错别字和标点错误后,站起了身。
他没有直接交给孙宇,而是先走到了老马的桌前。
“马老师,我刚写好的摘要,您能不能帮我把把关?我刚来,怕有些地方的用词不合规矩。”林望将稿子递了过去,姿态谦逊。
老马抬了抬眼皮,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会急于表现,没想到还知道先请教老同志。他心里对林望的观感,稍微好了一点。
他接过稿子,慢悠悠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渐渐起了一丝波澜。
这篇摘要,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尤其是对几个城市问题的定性,一针见血,却又在措辞上留足了余地,老道得不像个新人。
“写得……还行。”老马放下稿子,含糊地评价了一句,但还是指着其中一处说,“这个地方,‘亟待解决’,用词太硬了,周省长不喜欢看这种命令式的口吻,改成‘值得关注’,更稳妥。”
“谢谢马老师!我马上改!”林望如获至宝,连连道谢。
他转身回到座位,故意让不远处的赵鹏看到他在修改。
赵鹏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在他看来,林望这必然是写得一塌糊涂,被老马打回来修改了。
林望改完后,才将最终稿送进了孙宇的办公室。
孙宇接过稿子,一言不发地看了起来。
林望站在原地,心里有些忐忑。他能看见,孙宇头顶那团红色的气运,平稳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五分钟后,孙宇看完了。
他抬起头,看着林望,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真正的审视,而不再是单纯的考察。
“那个‘值得关注’,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老马教你的?”
林望心里一凛,老实回答:“是马老师提点的。”
孙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笑意:“你很聪明。”
他说的“聪明”,不是指林望写报告的水平,而是指他懂得先去请教老马。这在一个派系林立的复杂环境里,是一种比能力更重要的智慧。
“摘要写得不错,问题找得准,建议也有亮点。”孙宇将稿子放到一边,“行了,没你事了,下班吧。”
“好的,孙秘书。”
林望退了出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赵鹏也站了起来,路过他身边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怎么样,被孙秘批评了吧?我跟你说,新人第一份报告被骂是常态,别往心里去。”
林望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孙秘说写得还行,让我下班了。赵哥你还要加班?”
赵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看着林望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又看了看孙宇紧闭的办公室门,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林望口袋里的手机,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时间:下午六点整。
距离那场神秘的茶社之约,只剩下一个小时。
林望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收起手机,背上包,和还在发愣的赵鹏以及慢悠悠喝茶的老马打了声招呼,第一个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省政府大门,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让他瞬间从办公室那种压抑的氛围中清醒过来。
白天的棋局刚刚告一段落,晚上的牌局,又要开场了。
江城茶社,清风阁。
会是谁在等他?
是那个发来死亡威胁的敌人,布下的鸿门宴?
还是秦若雪,另有要事相告?
亦或是……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第三方势力?
林望站在路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和闪烁的霓虹,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独的潜行者,正一步步走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知道,今晚这一步,无论踏出去是生是死,都必须去。
他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江城茶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