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最拙劣的演技,最致命的鱼饵回到出租屋,关上门的那一刻,林望才感觉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被瞬间抽空。
他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陆离的光斑,像一双双嘲弄的眼睛。
仇人,就在卧榻之旁。
这个认知,比会议室里周岱岳带来的压力,比陈老书房里的沉重历史,更像一座冰山,直接砸进他的胸腔,让他连呼吸都带着碎冰的刺痛。
他将孙宇给的那个文件袋放在地上,手指触碰到牛皮纸粗糙的表面,却感觉那里面装的不是文件,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通宵看完。
明天,把这份东西,“不小心”地,忘在桌上。
孙宇的话,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了他混乱的思绪,为他指明了明天唯一的活路。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愤怒,甚至没有时间去消化那滔天的恨意。
棋局已经开始,他这颗刚刚被摆上棋盘的新子,下一步如果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林望挣扎着站起身,打开灯,刺眼的白光让他眯了眯眼。他走到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冲刷着脸颊,直到皮肤被冰得发麻,那颗几乎要被仇恨烧毁的大脑,才渐渐冷却下来。
他回到桌前,拉开文件袋,将那厚厚一沓审计报告倒了出来。
滨江湿地公园项目,五年,每一次的财务审计报告。
林望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第一份。
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而这些枯燥的数字和表格,就是他的武器。
这一夜,林望没有合眼。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苦行僧,在数字的沙漠里跋涉。从资产负债表到利润表,从现金流量表到附注说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过。
父亲的笔记,像一盏指路明灯,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
“北湖山庄,2号别墅,‘过桥’……”
他就在审计报告里,疯狂地寻找着与“北湖山…庄”相关的蛛丝马迹。
“滨江路,七号码头,深夜,‘沙船’……”
他就在建材采购和运输费用里,寻找着任何与“码头”和“沙船”有关的异常支出。
【仕途天眼】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被催动到了极致。他看这些报表,看到的不再是单纯的数字,而是一缕缕或明或暗的气。正常的账目,气流平稳;而那些做了手脚的假账,则像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散发着浑浊、晦暗的气息。
他用红笔,将每一个“漩涡”都圈了出来。
天色微明时,林望放下了笔。
厚厚一沓报告,已经被他翻得起了毛边,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
他没有找到足以一击致命的铁证,但他已经在这片数字的丛林里,嗅到了血腥味。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天际线泛起的一抹鱼肚白。
一夜之间,那个档案室里有些木讷、有些天真的青年,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戴着温和面具,心中藏着刀锋的复仇者。
……
第二天,林望走进综合二处办公室的时候,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奇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样,不约而同地向他汇聚而来。
“小林,早啊!”
“林望,吃早饭没?我这儿有刚买的肉包子。”
“哎呀,林望你饮水机上没水了,我来我来,你坐着别动!”
前所未有的热情,像潮水一样将他包围。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拿他当透明人的同事,此刻一个个脸上都堆着热情的、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林望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受宠若惊的局促,和一丝掩饰不住的、年轻人特有的飘飘然。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嘴里说着“谢谢,谢谢大家”,那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头的幸运儿。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将公文包放下,然后“不经意”地,将那个装满了审计报告的、沉甸甸的文件袋,放在了桌角最显眼的位置。
老马端着他那万年不变的茶杯,晃悠了过来,路过林望身边时,脚步没停,嘴里却飘出一句。
“茶喝多了,刮油。”
声音不大,只有林望听见了。
林望心里一凛,这是老马在点他:风头太盛,小心被刮走。
他回过头,想对老马说声谢谢,老马却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望在心里苦笑,这省府大院,果然人均影帝。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开电脑,一道身影就带着一阵香风,停在了他的办公桌前。
赵鹏来了。
他今天换了一身更挺括的西装,金丝眼镜擦得锃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完美的、恰到好处的笑容,既有作为前辈的亲切,又有对后起之秀的欣赏。
“小林,恭喜啊!”赵鹏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喜悦,“昨天下午的事,整个办公厅都传遍了。你这可真是一战成名,给咱们二处长脸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亲热地拍了拍林望的肩膀。
如果不是昨晚知道了真相,林望几乎要被他这炉火纯青的演技所折服。
他能感觉到,赵鹏那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时,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一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在血液里疯狂奔涌。
但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赵哥,你可别捧我了,我……我就是运气好。”他挠了挠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是孙秘书和省长明察秋毫,我就是个传话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他这番“谦虚”,让赵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蠢货,果然是个蠢货。
赵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说道:“你可别谦虚了。不过啊,这人红是非多,你也得注意点。”
戏肉来了。
林望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副好奇又紧张的表情:“赵哥,怎么了?”
“我也是听说的啊。”赵鹏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听说市建委那个李胜利,在被纪委的人带走之前,情绪很激动,一直在喊冤呢。”
他顿了顿,死死地盯着林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还喊了一句……他说,‘我是被冤枉的!那份报告是假的!是林望陷害我!’”
这句话,像一颗淬了毒的钉子,精准地钉向林望的神经。
林望的瞳孔,配合着“剧情”,猛地一缩,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一副被这突如其来的污蔑吓傻了的样子。
“他……他胡说!我……我怎么可能陷害他!”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急于辩解的模样,正是赵鹏最想看到的。
赵鹏眼中的轻蔑,几乎不再掩饰。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林望搅得心神不宁,让他自乱阵脚,这样,他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试探和操控。
“哎,你别激动,别激动。”赵鹏连忙伸手将他按回椅子上,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我们当然都相信你。他那就是狗急跳墙,胡乱咬人。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提醒你一下,以后做事要更小心,别让人抓了把柄。”
林望像是被他安抚住了,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他看着赵鹏,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谢谢赵哥,要不是你提醒我,我还蒙在鼓里呢。我……我回头一定跟孙秘书解释清楚!”
“别!”赵鹏立刻制止了他,“这种事,你越解释越黑。清者自清,你什么都不用做,领导心里跟明镜似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工作,别辜负了省长对你的期望。”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活脱脱一个真心为后辈着想的职场好大哥。
林望看着他,脸上是“恍然大悟”和“感激涕零”,心里却已经冷得像一块冰。
他终于笑了。
不是装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笑得憨厚,笑得傻气,甚至还带着一点点被领导肯定后,怎么也藏不住的沾沾自喜。
“赵哥,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他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八度,“清者自清!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孙秘书和省长给我撑腰,我怕他个球!”
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让赵鹏眼中的最后一丝警惕,也彻底消散了。
一个靠运气上位的愣头青,一个被人冤枉就方寸大乱的菜鸟,一个被领导表扬几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蠢货。
鉴定完毕。
赵鹏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留,又勉励了他几句,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了林望桌角那个厚厚的文件袋。
《滨江湿地公园项目五年审计报告(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那行醒目的黑体字,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瞳孔里。
赵鹏的脚步,有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仅仅零点一秒,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但他头顶的气运,却骗不了人。
林望的【仕途天眼】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赵鹏看到那份文件袋的瞬间,他头顶那柄原本还算平静的、被黑气缠绕的剑形气运,猛地剧烈波动了一下。
一缕代表着贪婪和欲望的、更加浓郁的黑气,从剑柄处疯狂涌出,瞬间将整柄剑包裹得更紧。
那条连接着他和刘广平的黑色关系线,也像被注入了电流一般,骤然亮了一下。
上钩了。
林望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已经悄然互换。
他拿起桌上的座机话筒,拨通了孙宇办公室的内线。
“孙秘书,是我,林望。”
电话那头,传来孙宇平静无波的声音:“说。”
“报告……我看完了。”林望压低了声音,“里面,有很多‘漩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很好。”孙宇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笑意,“把鱼喂饱,才能钓得上来。”
“嘟——”
电话挂断了。
林望放下话筒,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挂断电话的同时,省政府大院的另一栋楼里,省政协主席刘广平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刘广平看着屏幕上“赵鹏”的名字,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赵鹏压抑着兴奋和贪婪的声音。
“老板,鱼饵……我好像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