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份报告的暗流，谁是真正的猎物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林望将话筒轻轻放回座机，整个过程，他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只是打了一通再寻常不过的工作电话。
然而，桌子底下的那只手，却早已攥得指节发白，手心里的汗，黏腻冰冷。
孙宇最后那句“把鱼喂饱，才能钓得上来”，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道催命符。它安抚了林望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彻底点燃了他胸中的那片冰原。
办公室里的空气，依旧是那么奇妙。
林望就像一块突然被扔进池塘的滚烫烙铁，周围的水“刺啦”一声沸腾起来，冒着虚伪而热情的泡。
“小林，省长办公室那边有没有说，下一步让你负责哪块工作啊？”一个隔壁工位的同事，装作不经意地凑过来问，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林望桌角的文件袋上瞟。
林望抬起头，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憨厚中带点飘然的笑容：“这我哪知道，领导让干啥就干啥呗。我就是个兵，跟着孙秘书冲锋陷阵！”
他说话时，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那副被领导点名表扬后，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的模样，让问话的同事嘴角抽了抽，讪讪地坐了回去。
不远处，老马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口热气，眼角的余光扫过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小子，是块好料。
可惜，太快了。
赵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似在专心致志地对着电脑屏幕，但他的眼角余光，却从未离开过林望，以及林望桌角那个文件袋。
他的内心，远不像他表面那么平静。
滨江湿地公园的审计报告！
周岱岳刚把项目从江城市手里夺过来，后脚就把过去五年的审计报告交给了这个毛头小子？
这释放的信号，太过强烈。
周岱岳要深挖！要把江城在这项目里埋下的所有雷，一颗颗全挖出来！而林望，这个走了狗屎运的愣头青，就是周岱岳用来挖雷的工兵。
赵鹏的心脏，在兴奋与警惕之间剧烈摇摆。
兴奋的是，这或许是一个天赐良机。刘广平主席和江城那边的关系千丝万缕，如果能提前知道周岱岳的突破口在哪里，就能提前布局，甚至反将一军。
警惕的是，林望这个变数。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不，他一定是真傻。
赵鹏回想起刚才林望那副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吓得方寸大乱，又被几句好话哄得沾沾自喜的蠢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就是一个被巨大馅饼砸晕了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头青罢了。
这样的棋子，最好用，也最容易被牺牲。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名正言顺地看到那份报告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走了大半，只剩下几个自带饭菜的，和趴在桌上小憩的。
林望没去食堂，他从抽屉里拿出早上买的面包，就着一杯白开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眼睛却始终盯着桌角那个文件袋，像个守护宝藏的吝啬鬼。
赵鹏端着自己的饭盒，施施然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林望对面的空椅子上。
“小林，就吃这个？太没营养了。”赵鹏打开自己的饭盒，两荤一素，搭配得相当精致。他夹起一块红烧肉，热情地要往林望嘴里送，“来，赵哥这儿有肉，正在长身体，得吃好点。”
林望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局促：“不用不用，赵哥，你吃，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跟我还客气什么。”赵鹏把肉放回自己碗里，一边吃一边状似闲聊地问，“看你一上午都心事重重的，还在想李胜利那事？”
林望叹了口气，配合地露出愁苦的表情：“是啊，赵哥。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我就是说了句实话，怎么就成陷害他了。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哪天走在路上被人套麻袋。”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符合一个新人担惊受怕的心态，又带着点夸张的幽默。
赵鹏笑了，那是一种长辈看晚辈的，包容的笑。
“你啊，就是想太多。”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有省长和孙秘书给你撑腰，谁敢动你？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林望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凑过去。
赵鹏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文件袋上。
“是这个。”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牛皮纸袋，“省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更是对你的考验。小林，这可不是你在会议上提两个问题那么简单了。”
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审计报告里的水，比你想的深得多。每一个数字背后，都可能是一个坑，一个陷阱。你一个新人，业务不熟，万一被人牵着鼻子走，看错了方向，给领导提供了错误的信息，那后果……可比得罪一个李胜利，要严重一百倍。”
这番话，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看似在为你着想，实则刀刀都扎在你的软肋上。
林望的脸色，果然“刷”地一下就白了。他看着那袋文件，眼神里流露出畏惧和为难。
“那……那我该怎么办啊赵哥？孙秘书就让我看，也没说怎么看啊。”
赵鹏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别怕。”他拍了拍林望的肩膀，像个最值得信赖的兄长，“你赵哥痴长你几岁，在机关里也算是老人了。这种报告，我多少还是能看出点门道的。要不这样，你拿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分析分析里面的重点和疑点。这样你回头跟孙秘书汇报，心里也有底，不至于说错话。”
图穷匕见。
林望的心里，冷笑一声。
他脸上却露出了极度纠结的表情，他看看赵鹏，又看看文件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信不过赵哥？”赵鹏的眉头微微一皱。
“不是不是！”林望连忙摆手，急得脸都红了，“赵哥，我当然信你！可是……可是孙秘书交代了，这东西是内部资料，不能……不能给别人看。”
他把“内部资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一副忠心耿耿、不敢违抗命令的模样。
这副又蠢又忠的样子，彻底打消了赵鹏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糊涂！”赵鹏恨铁不成钢地低喝一声，“孙秘书说不给‘别人’看，我能是‘别人’吗？我是你同事，是你大哥！我帮你，也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你这是死脑筋，不知变通！”
他见林望还在犹豫，又加了一把火。
“你想想，你要是自己看，看错了，报上去，领导会怎么想？他会觉得你林望能力不行，不堪大用！到时候，别说进步了，恐怕连现在的位置都保不住！我这是在帮你，也是在救你！懂吗？”
连哄带吓，软硬兼施。
林望的心理防线，终于“轰然”倒塌。
他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咬牙，一跺脚，把那个文件袋推到了赵鹏面前。
“赵哥！那……那就拜托你了！”他压低声音，像个做贼的孩子，“你可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啊！不然孙秘书会扒了我的皮！”
“放心！”赵-鹏的脸上，绽放出胜利的笑容。他拿起文件袋，掂了掂，那重量，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就在这儿看，看完就还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林望的【仕途天眼】，在这一刻看得分明。
当赵鹏的手触碰到文件袋的瞬间，他头顶那柄被黑气缠绕的剑形气运，猛地爆发出一股浓稠如墨的黑光！那黑光中，充满了贪婪、欲望和算计，像一条条扭动的毒蛇，将整柄剑缠绕得密不透风。
而那条连接着他和刘广平的黑色关系线，也骤然绷紧，闪烁着不祥的幽光，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信息传递。
鱼，上钩了。
赵鹏迫不及待地拉开文件袋，抽出了里面的报告。
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他的目的不是真的要帮林望分析，而是要尽快找到他和他背后的人，所需要的东西。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哗哗”声，和某些人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
林望低着头，继续啃着他那块已经冷掉的面包，但他的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对面的一切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赵鹏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些报告，看起来都很“干净”，至少表面上，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破绽。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的手指，在翻动一页纸时，忽然停住了。
那是三年前，一份关于滨江湿地公园二期工程绿化项目的补充审计说明。
在附录的一张密密麻麻的供应商列表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他的瞳孔。
“江东新景园林建设有限公司”。
赵鹏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清楚得很。这家公司，根本不是什么园林公司，而是一个专门用来走账的皮包公司！它的实际控制人，是江城市一位退居二线的老领导，而这位老领导，恰恰是周岱岳的对头，与刘广平主席这边，一直走得很近！
周岱岳要查的，根本不是李胜利的偷工减料！他是想借着这个项目，挖出江城官场背后这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而这份审计报告，就是他的路线图！
赵鹏的心，狂跳起来。他找到了！他找到了周岱岳的真正目标！
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记在心里，继续向后翻。
翻到最后一页，他合上报告，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疲惫又了然的表情。
他将报告重新装回文件袋，推还给林望。
“看完了。”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问题……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啊？什么问题啊赵哥？”林望立刻紧张地问。
赵鹏看着他，眼神变得高深莫测，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小林，你知不知道，咱们办公厅，谁的书法最好？”
林望愣住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好像……是刘主席吧？听说他的字，一字千金呢。”
“没错。”赵鹏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有时候，一份报告写得好不好不重要，关键是，要让会看的人，看到他想看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要让对的人，在对的时间，看到这份报告。”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望，那张精英式的笑脸上，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看穿一切的傲慢。
“你这份报告，火候还不够。”
“想要交出一份让省长满意，又不会引火烧身的答卷，你还得多学学。”
说完，他不再看林望，转身迈着东马八稳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坐下后，立刻拿出手机，低下头，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
林望的【仕-途天眼】中，那条连接着赵鹏和刘广平的黑色关系线，在这一刻，亮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