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起两根拇指,陈余南紧咬后槽牙,一脸凶悍,打字如飞。
【陈:他妈的十万,你怎么不去抢啊,有病吧?!】
【陈:你这就是敲诈,敲诈懂么?】
【陈:草,你要还有点羞耻心,就把钱退回去!老子最多给你转两千!】
【陈:零九十八块五!!】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陈余南:“…………”
要不是没钱买新的,他真恨不得把手机砸了。
狭小的出租屋里,可怜的木板床咯吱咯吱地响,承受着主人的恼火。
这个187脑子抽了吧?
陈余南起先还猜测也许是施雨替他给的,现在可以否定了。
毕竟数额太大。
那能是谁?崔景旭?
想拿钱羞辱他呢?呵,要真是他老子直接不还,省钱省事。
…………
陈余南懒得猜了,这事不问清楚,吃了安眠药他也不能安心躺下。
一个电话打过去。
“喂?”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
“请问哪位?”
“……”
“梁渡?”陈余南震惊自己竟然在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听出来了。
“是你啊,陈余南。”梁渡也认出了他,声音带了点笑意。
他似乎是在一个空旷的地方,不知怎么了,说话的时候还微微喘气。
骤然被人喘着叫名字,陈余南暗骂一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你在干什么?”
梁渡:“跑步。”
陈余南:“有病?大晚上跑步?”
“因为睡不着。”
梁渡坐在夜晚的长椅上,路灯映着他温润的面颊:“一直在想,陈余南什么时候才会给我打电话呢?”
陈余南:“…………”
他忍不住砸了床板一拳,就像在揍某人的脸。
话题终于回归正轨。
“那十万块是你转的吧?”
“是。”
“你脑袋被驴踢了?还是你觉得我他妈揍一顿崔景旭值得赔十万?”
“他不值,”梁渡顿了顿,“但是这一通电话值。”
陈余南又是一记猛拳砸床上,怒斥道:“说了老子有女朋友,别瞎几把撩!”
“女朋友?”梁渡轻轻地问,“那她今天有打电话过来关心一下你嘛?”
“…………”
陈余南的沉默让梁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哦,她肯定以为她的男朋友很厉害,什么都能自己承受吧。”
“——你们感情可真好。”
“你闭嘴。”陈余南冷冷地说。
“如果你觉得这十万块钱会让我感激你,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是典型的人傻钱多。”
“我也不可能还你十万,你转给谁的就找谁要,不要了就拉倒。”
梁渡:“那如果要不回来,可以找你帮忙吗?”
陈余南:“关我屁事。”
“花了十万,等了几个小时,就换来你说这四个字……”
梁渡轻叹一声:“我好可怜。”
砰!
又是一拳砸了下去。
“都说了关我屁事!我又没求着你做这些!”陈余南咬着牙,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老子最多把该还的还你!”
“哦?”梁渡问,“那是多少?”
陈余南:“两……呸,一千。”
“两千、零九十八块五。”梁渡低声念经理给他发过来的聊天记录。
“怎么到我这就变成了一千?”
“还是说,”梁渡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零头,“那些已经是你所有的钱了?”
尽管这是事实。
尽管在这几个月中,陈余南已经反反复复,无数次认清现实。
但他的脸还是瞬间烧了起来。
要是崔景旭在这,恐怕会因为他这副难堪的模样而笑出声来。
“你怎么了?”梁渡觉察到他的不对劲,皱着眉说,“我开玩笑的,我不要你的钱。”
“别,”陈余南低声,“我俩也没什么关系,该还的我不会赖。”
下一秒,夜晚寂静的小区花园,梁渡的手机响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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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明天喝西北风吗?”
“饿不死。”
梁渡垂眸看向旁边的花草,半张脸没入阴影中,轻声说:“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没有别的意思。”
“你想和我撇清关系,也不用跟自己置气。我把钱退给你,你缓一段时间再给我,好吗?”
他的声音很轻柔,陈余南都能想象到梁渡那张漂亮的脸庞这么说话时,会有多么致命。
陈余南胸口一闷,翻了个身,脸上的燥热换了个地方在折腾他。
“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身下突然传来一声难听至极的“咔嚓——”
眉头重重一跳,陈余南下意识翻身下床,落地的瞬间,只听身后紧接着嘭!!
木板床终于不堪重负地折腰,从中间断裂开来,断痕刺向地板。
又是一声闷响。
“……操?”
陈余南看的目瞪口呆。
“发生什么了?”手机那端传来梁渡疑惑的声音。
“床塌了。”陈余南下意识道。
梁渡很快问:“你没事吧?”
陈余南后悔自己说出来了,因为实在太丢人,他恼羞成怒道:“是床塌了,问我干什么?”
“遇上你就没发生什么好事!”
那边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你没事就好……是我的错。”
看着跟遭遇了地震似的木板床,陈余南不免心痛。
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出租屋压根就没床。是他睡不惯地板,斥巨资买了张二手木板床,还是自己亲手搬到五楼的,结果说没就没了。
旁边房间正下播,准备洗洗睡了的陆子彬听见动静,忍不住过来敲了敲门:“陈哥,你怎么了?”
陈余南扶额,喊了一声:“我没事,不用管我。”
“哦……”陆子彬迟疑地走了。
就这么一会儿,梁渡笑容迅速消失:“你跟别人一起住?”
“…………”
没有回应,通话显示已结束。
“没电了?”
陈余南纳闷,把手机放一旁充电,屈腿坐在地上,有些发怔。
他现在彻底是一个穷光蛋。
谁能想到,曾经嚣张跋扈用钱使唤人的陈少爷,会流落到这种地步?
住廉价无比的出租屋,做好几份兼职,被人使唤来去,还因为十万块钱而难堪不安。
要是让以前被他欺负过的人看到,恐怕得大骂一声:活该。
他自找的。
他升高三那年,父母和平离婚。
两人理念不合、感情太淡是分开的主要原因,因此谁都没有把离婚闹得太难看。
除了陈余南。
母亲抛下儿子,为追求她的事业而离开,陈余南不肯让她走。他非要骑摩托追过去,结果出了车祸。
那场车祸,让陈余南失忆了。
他失去了高中的全部记忆,医生说这也许是件好事,忘掉了高中时日夜听着父母吵架的痛苦。
他们说他原本性格恶劣,也因为失忆,正慢慢地转好。
陈余南用了很长时间接受了他失忆的诊断,接受了父母离婚的事实,也接受了,陈明峰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女人还有一个孩子,叫崔景旭。
陈余南本以为自己接受了。
然而几个月前,两人结婚的那天,当陈明峰对那个女人说,“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当陈明峰对那个孩子说,“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
当陈明峰一手搂着那个女人,一手牵起那个孩子,微笑着说,“我们是一家人。”
陈余南的世界还是崩塌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做不到和他们成为所谓的一家人。
他做不到接纳这一切。
他毫无办法改变。
只能逃离。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陈余南很久没做梦了。
梦中他穿着校服,从房间出来,走过一地碎瓷片的大厅,绕过正在争吵的男人和女人。
开始奔跑。
周围的景物不断地变换,由别墅的花园变成大街小巷。
他一直跑,心里有一股怨气越积越重,像山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然后他看到一个树林阴翳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那人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什么,正冲他招手微笑。
陈余南冲上前,像找到了发泄口,一巴掌就狠狠地扇了过去:“你不是说会好起来的吗?”
他把人打的后退一步,头撞在了树上,还使足了劲吼道:“什么都没有好起来!一切都很糟糕!!”
“你这个骗子!”
啪。
他还打掉了那人手中的东西,才发现那是一份热乎的早餐。
上课铃响了。
那人的刘海很长,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嗡动,在说着什么。
铃声一直在响,陈余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很烦躁,很烦躁。
然后那人转身走了。
陈余南就在身后一个劲地骂,可不管骂的多难听,那人都没有回头。
——是手机在响。
陈余南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坐着睡着了,胸口像堵住了什么似的。
难受,发慌。
他皱了皱眉,不习惯这种软弱的情绪,伸手去拿手机,四肢却一麻,把手机掉在了地上。
电话接通了。
187开头,陈余南猜到了是谁。
他觉得很不耐烦,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想要去摁断通话。
“陈余南,”梁渡的声音像蒙了一层雾,“我有点担心你。”
“滚。”陈余南嘶哑道。
他有严重的起床气。
“……我吵醒你了吗?”
“知道就滚。”陈余南因为手像失去了知觉似的,几次都没摁到挂断键,已经失去了耐心。
“抱歉,”梁渡轻声说,
“那今天不打扰你了,晚安。”
陈余南冷眼把手指放下,却忽然摸到了一个爬到屏幕上的东西。
滑腻、恶心的触感。
触须在指腹一扫而过……
蟑螂。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陈余南手臂猛地一甩,撞到了旁边的木板,发出一声闷响。
他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又因为腿麻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咚。
陈余南脸色瞬间苍白。
微弱的灯光下,那只黑色的蟑螂四处乱窜,随时可能爬到他的身上。
陈余南恐蟑螂。
所以他不愿意睡地板,连木板床的每个床脚都要放一粒樟脑丸。
某一刻,它不动了。
陈余南咬牙,从床上拿起枕头往地上扑,用力捂着。
“妈的……”
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战栗。
他想剁了自己碰到蟑螂的手。
紧张不安的氛围中,电话那端的人微微疑惑:“你怎么了?”
“摔倒了吗,有没有受伤?”
陈余南呼吸很急促。
“说话,陈余南。”梁渡的声音凝实起来。
“……蟑螂,”他艰涩地开口,“房间里有蟑螂。”
汗水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
梁渡沉默了片刻。
他肯定觉得很可笑吧,一个成年男性会因为蟑螂就吓成这个样子。
“很害怕吗?”他问。
“……是啊……怕死了……”陈余南自暴自弃地喃喃道,“恶心死了。”
又能怎么样?
“离开那里。”梁渡说。
离开?
然后呢,他能去哪?
陈余南的胃部一阵翻涌,他咬着牙死死撑住,试图恢复冷静:“你什么意思?我……”
“我的意思是,”梁渡告诉他,“我可以接你离开。”
“陈余南,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