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陈余南被一通电话叫醒了,他这个人认床,昨晚上整个人处于一种很困但就是睡不着的状态。
眯缝着看了一眼手机。
施雨?
这倒是有些稀奇,她一般很少主动和自己打电话。
陈余南提了提精神,正要接通,忽然发现手机屏幕上有好几个灰色圆圈,其中某个正好卡在接通键上。
按一下,屏幕上多了一条竖线。
陈余南:“?”
再按一下,又多了一条。
陈余南:“……”
他像摁气泡垫似的又摁一下,疑惑地喃喃:“有点神奇。”
某刻,陈余南整个人猛一激灵,鲤鱼打挺似的坐起来,瞬间无比清醒了。
“靠?”他震惊道。
神奇个屁。
进水了。
这手机是他刚搬来A城的时候买的,当时身无分文,就把身上唯一价值几万的限量款手机三千多卖了。
花不到三分之一买了个杂牌。
到底是便宜货,昨晚不过稍微抹洗了下被蟑螂爬过的屏幕,就跟闹洪灾似的。
几个水泡一点开,再蔓延,一会儿屏幕就彻底失灵,变成几条黑白相间的故障线。
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添霜。
来电铃声还执拗地在响,陈余南黑着脸把手机扔被子里捂着,自己下床去找梁渡。
一出门,外面飘来一阵香,他顺着香味从客厅走到厨房,看到了正要出来的梁渡。
他还是穿着那套睡衣,简单系了件围裙,手上端着什么走出来。
看到陈余南后,梁渡自然地冲他打招呼:“早上好,南南。”
“早……”陈余南随口应了一声,忽然瞪大眼,“你喊我什么?”
“南南。”
陈余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名火蹭的上来:“恶不恶心啊,直接喊名字不行吗?”
“不行。”梁渡认真地回绝,把碗放在桌上,“南南,听习惯就好了。”
谁会听习惯啊,我跟你很熟吗?
陈余南无语。
很快,梁渡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装着日用品的袋子,体贴地说:“这是我早起去买的,你先洗漱,等会出来吃早餐。”
“…………”
拿人手短,陈余南只好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那个,你手机借我一下?”
梁渡哦了一声,边从围裙兜里拿手机边问,“你手机怎么了吗?”
“关你……”
陈余南及时止住,呛了呛:“就,进了点水。”
见他这样,梁渡笑了一下:“急着用吗?”
“嗯,打个电话。”
“给谁打?”
“女朋友。”陈余南不耐烦了。
梁渡递来的动作一顿,又往回收了一下,不大高兴地说:“不借了。”
要是他一开始就不借,陈余南也不至于冒火:“不借你还那么多话?”
梁渡撇撇嘴:“我吃醋。”
吃个屁的醋!
我看你纯属找乐子吧?!
“爱借不借。”陈余南一把拿起袋子里的牙杯牙刷,不爽道。
梁渡顿觉无趣,无奈地把手机给他:“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陈余南翻了个白眼:“好听的。”
“南南,你真可爱。”
“滚。”
作为一个称职的男友,陈余南对施雨的电话倒背如流。
对面很快就接了。
“喂——”
听到熟悉的细软声音,陈余南的心情舒缓了些,正要开口说自己是谁,对面很快又轻唤一声:“学长?”
学长?
陈余南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施雨是在喊梁渡学长。
“你认识梁渡?”他皱眉问。
施雨缓了好一会儿,有些结巴道:“啊……余南,你怎么……”
“你先回答我。”
施雨小声地说:“梁渡学长是我之前在招生群里认识的,不过不熟。他也是江大的,大我们一届。”
陈余南哑然,才想起来这茬。
“余南,你现在在哪?”
“我在…梁渡家。”陈余南顿了顿,还是不想对施雨撒谎。
“你怎么会在他家?”施雨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昨天……”
“没有,别多想。”
陈余南觉得这事解释起来太费劲,又怕施雨误会,只好换个话题道:“对了,你早上给我打电话要说什么来着?”
“……没事就好。”
施雨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想问问,那个经理后来有没有为难你,你……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我辞职了,他为难不了我。”陈余南安慰她道,“放心吧,而且我恢复能力很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纱布,感觉确实好的差不多了。
“你真是的,就爱瞎逞能。”施雨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喊她吃早饭。
她只是说了一声等下,就听那边传来女人不满的斥责声:“大早上的跟谁打电话呢,不要告诉我又是那个陈家的……”
“余南,我、我之后再打给你。”
施雨慌忙着把电话挂了,陈余南依然听到了女人最后的两个字——
混混。
“……”
以前还是废物呢。
陈余南沉默了两秒,简单洗漱一下后回到厨房,把手机还给梁渡。
“聊这么快?”
梁渡解开围裙,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了一杯:“我还以为要等很久。”
话落,牛奶摆在了陈余南面前。
“我不喝。”
“甜的,”梁渡声音慵懒地补充道,“能让你心情好点。”
“我很好。”
忽然,梁渡身体前倾,用拇指摁了一下他的眉头,调侃道:“都要打结了,还不承认。”
“别动手动脚。”陈余南拍开他,不舒服似的揉了一下额头。
“这样也没感觉么?”梁渡双手合拢,托着下巴,有些遗憾。
“你做梦呢。”陈余南哼了一声。
梁渡歪了歪脑袋,似笑非笑:“做梦的话,可不止这些。”
这话多少有点颜色了。
陈余南从刚才电话里有点儿沉闷的情绪中走出来,瞪了一眼梁渡。
后者则一脸无害地眨巴着眼:“南南,别生气嘛,先吃点东西。”
餐桌上摆了三明治、虾粥和切好的水果,几缕诱人的香气浮在空中。
陈余南犹豫了一下,拿起三明治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很久没人给他做早饭了,合租屋的厨房又小又容易积灰,别说他不会做饭,就算会也不想搁那里面折腾。
一个月不是速食就是外卖。
不过他自己倒觉得没什么,施雨偶尔说要给他送饭,他也拒绝了。
“好吃吗?”梁渡跟他动作同步,咬一口后直勾勾地看着他。
“……还行。”
陈余南咽下去,难得没怼回来,梁渡眼睛弯了起来:“那就好。”
幸好没说很好吃。
不然这家伙指不定怎么嘚瑟呢。
陈余南不动声色咬了一大口,又咕噜喝了口牛奶,毕竟不喝白不喝。
忽然眼睛乍然一亮。
……好喝。
陈余南舔了舔嘴唇,正欲一饮而尽,忽然连杯带手的被人拉住,差点没全部倒在脸上。
“冷的,一次性别喝太多,”梁渡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先喝点粥。”
陈余南抿唇:“没那么矫情。”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太自在地把杯子放下,继续啃那块三明治。
“不喜欢虾粥?”梁渡瞥了一眼陈余南一口未动的粥。
“不是……”陈余南边啃边含糊地说,“我对海鲜过敏。”
“过敏?”梁渡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陈余南耸耸肩:“从小就这样,我可不是挑食……呃,你怎么了?”
梁渡没说话。
他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嘴角平直,银框下的目光收敛。
莫名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其实,我很久没吃海鲜了,说不定已经不过敏了。”
陈余南见他这样,嘀咕一声:“就吃一点应该没关系。”
他边说边要从砂锅里舀一勺,忽然对面的人站了起来,椅子摩擦着地面,发出短促的嘶呀一声。
一只手从对面伸了过来。
陈余南微张着嘴,眼睁睁看着这白净修长的手从他手里把勺子夺走,扔回砂锅里。
——当。
有些人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不过声音依旧温温和和的:
“别吃,我给你重新煮。”
“不用,”陈余南站起来拦住他,说,“我已经饱了,等会还要出去。”
“去哪?”
陈余南忽视梁渡语气的冷淡,毫不拐弯抹角地道:“找工作。”
梁渡沉默了一会,目光轻扫过陈余南脸上的伤口:“你就这样出去?”
“果然不行吗?”
陈余南咋舌,又摸了摸纱布,有些为难地说:“要不把这个拆了吧,可能确实有点吓人……反正下面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南南,”
梁渡笑了一声,笑容极浅:“我只关心你疼不疼,不关心你的伤口会不会吓到别人。”
陈余南怔了一下。
只这片刻,梁渡抬手放在了陈余南的脸颊上,微凉的指尖在纱布边缘轻轻地一摁一抹。
轻微的被撕扯的痛意传来。
陈余南回神,一下子拍开梁渡的手,皱着眉说:“不用你管。”
梁渡淡淡地瞥他一眼,手指捏着纱布揉进垃圾桶,已经转身走了:“看来我的担心挺多余的。”
“………”
陈余南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不知道梁渡去干什么了,脸上那抹痛意逐渐发烫,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煎熬地站在原地。
梁渡生气了。
不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就拍了你一下,甩脸色给谁看呢?
难道我还会追上去哄你吗?
陈余南烦躁地想。
只是梁渡没离开太久,他从房间里出来时,陈余南看了他一眼,目光闪烁,犹豫着想要说什么。
“不用道歉。”梁渡说。
陈余南觉得脸更疼了,仍嘴硬道:“我没想道歉。”
梁渡仔细地盯着陈余南的眉眼,目光有些暗,声音却仍旧温和:“那就好。”
陈余南:“………”
这人怎么回事。
“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刚才——”梁渡轻声问:“弄疼你没?”
“??”
陈余南猛地咬牙:“梁渡,你能好好说话吗?”
“能。”
梁渡笑笑:“先坐吧。”
陈余南心里憋着一股气却没处发,只能一脸不爽地坐下。
梁渡这才把刚从房间里带出的东西拿出来放桌上,推给陈余南。
——是一个巴掌大的方盒。
陈余南认得上面的英文,跟他离家出走后卖掉的那部手机是同一款。
虽然知道不会是同一部,陈余南的心脏还是陡然一跳,差点又站起来:“干什么?”
“你的手机不是坏了吗?”梁渡眨了眨眼说。
“是坏了,但……”
梁渡看出了他的顾虑,安抚般地说:“这是几年前的旧款了,我也用不上,正好借给你。”
旧款,用不上……
就是有点嫌弃的意思。
陈余南有些郁闷。
这款手机是Monster的最新款,但因为Monster几年才出一次新款,势头一过说是旧款也不为过。
可如果不是急着用钱,之前那部手机就算是旧款,他也不舍得卖掉。
自己喜欢的牌子被别人嫌弃,陈余南心里难免有几分不舒服,忍不住道:“不用怎么不扔,留下来干嘛?”
梁渡敛眸,低声笑笑:“因为是别人送的生日礼物。”
陈余南听了更加不能理解,下意识皱眉:“既然是生日礼物,你随随便便就借出去跟扔有区别么?”
说完的瞬间,陈余南就后悔了,真操了,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啊。
梁渡目光掠了他一眼,神态自然,笑意却明显淡了:“没有区别,因为就算是扔了,他也不会在意——”
“他最初送我这个礼物,只是想要羞辱我。”
陈余南心跳顿时漏跳一拍:“送你手机怎么就成羞辱了?”
梁渡轻轻蹙眉,似乎是不愿意回想起某些画面:“如果我现在把这部手机砸你脸上,说送给你了,你会怎么样?”
“你敢……?!”
梁渡看了一眼陈余南就要跳脚发怒的表情,像是被逗笑了,眼睛弯了弯,轻声说:“他当时就是这么对我的。”
陈余南彻底不说话了。
他特别想穿越回几分钟前,抽那个多嘴的自己一巴掌,让他多事。
可他下意识又很烦躁,这种烦躁不知缘由,却越来越盛,在即将溢出水面时被他硬生生止住。
陈余南深呼吸一次,有点儿懊恼地垂头:“对不起。”
梁渡一手支起下巴,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怪异的光:“我现在还不想听你说对不起。”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柔和道:“手机里有我的电话,如果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记得联系我。”
陈余南心烦意乱,抓了把头发:
“行。”
梁渡很自然地伸手过去,帮他把抓乱了的头发捋了捋,又趁陈余南还没反应过来就收了手。
“你……!”
陈余南忽然哑了声,因为梁渡此刻的目光看起来异常的温柔和认真。
他低笑道:“要是你突然不想找工作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余南,我会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