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祁南在对方平淡的目光审视下微微垂下了头去,像是听训的乖学生,双手还十分温顺地背在了身后。
大雨依旧没有减小的迹象,颗颗硕大的雨珠砸得祁南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长而密的睫毛被雨水打得发颤,看着莫名可怜。
“皮卡丘”无动于衷的眼神出现些微变化,江琅移开眼睛,扫了一眼现场,与模样狼狈的云弦对视上了:“南宫管家?”
后者面色阴沉,眼中的厌恨一闪而过。
云弦是南宫家几百年的管家了,人前总一副温和虚伪的做派。
作为南宫家的仇家,江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真实地对自己展现厌恶的情绪。
不落井下石的仇家都不是好仇家,江琅轻轻眯了一下眼,便有湖绿色的光纹穿过雨幕,如细小的电流,击入云弦的身体。
云弦的全身肉眼可见地僵硬住,接而肌肤上出现可怖的裂痕。
几乎是瞬间,云弦变成了个血人。
云弦死死盯着江琅,堪堪从剧痛中抬起头来。
江琅的眼瞳慢慢敛去湖绿色的光泽,变为墨黑色。
他似乎还微微笑了一下,细长深邃的眉眼隔着雨幕依旧优雅艳丽:“我家祁南貌似给你添乱了,抱歉。”
江琅的语气礼貌声调平淡,好像在和人友好寒暄。
如果不是被祁南打得几乎残血,加上江琅来了之后二话不说反手就砸符咒,就连云弦都要因为他这句突兀的抱歉,怀疑一下南宫家和江家最近是不是友好建交了。
“你家小狼,我们江家就先带回去玩几天了,记得告知你们首领。”
江琅指挥着摩托车小哥把南宫世清从石堆里抠出来,将因为受创严重而体型缩小的小狼放到了单车的踏板上。
云弦几次想站起来,却只能狼狈地伏在地上,看着江琅微微招了一下手,祁南就乖乖地撩起雨披后摆,坐上了那辆滑稽可笑的共享单车。
剧痛中他没办法凝聚意识,但却突然很嫉妒地想道:
我从来没有,让他这样委屈地坐这种车子。
共享单车的车座只能容下一个人,祁南硬着头皮地坐上去,不可避免地贴上了江琅的后背。
他浑身湿透,乍一碰上江琅就想往后退。
江琅声调毫无起伏,听不出情绪:“你可以抱着我。”
祁南有些局促:“会蹭湿您的。”
江琅隔着雨披把他向前一拉:“没关系。”
江琅的身体冷硬,祁南打了个冷战,试探问道:“要不要我来骑车子载您?”
作为契者,他好像是不能让自己的契主为自己服务的。
作为歌手,他也不能让自己的金主为自己服务。
江琅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你是想……踩死他?”
江琅说着,拿脚尖踢了踢小狼皮毛干净的地方。
小狼有进气没出气的,被微微一碰,气若游丝地哀叫一声。
“还差一枪就弄死了,你是故意留他这一口气的?”
江琅平淡的语气里竟还有一丝原来如此的意味。
祁南倒还没这么丧心病狂,他最多想开车创死南宫世清……
不过,祁南想了想,真诚发问:“可以这样吗?”
江琅没有预兆地拧动了车把,小电驴突然发动,祁南本能地搂住了江琅的腰。
“坐稳了,”像是怕祁南掉下去,江琅又单手扶了扶祁南的背,接而收回手道,“现在不行,他开罪了首领,先看首领怎么处置。”
祁南“哦”了一声,默默攥紧了衣袖。
可是据说首领已经睡了两百年了,要等首领醒过来处置,怕是能把他这辈子都给等过去。
所以祁南才会偷偷动手,想先斩后奏,报了自己的仇再说。
按他们吸血鬼的什么什么尊卑守序来讲,他一个人类契者似乎是没资格先首领一步报复仇家的。
祁南以为江琅会因为自己今晚的这场报复责问惩罚自己,结果一直到了江家,江琅都没有什么表示。
反倒是那位摩托车小哥,苦哈哈被罚去擦摩托车。
祁南换洗完湿衣服,正好看见江琅抱着一只黑猫坐在客厅沙发上,神色慵懒地看着那人自诉罪证:
“我不应该心血来潮偷骑你的摩托车。”
“还不应该带着知初大半夜出去淋雨。”
“更不应该……”摩托车小哥的身影颤巍巍,看起来可怜的不行,“啊江哥,我还有哪里做的不应该啊?你给我个痛快的吧!”
祁南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过去自白一下,江琅已经注意到他,五官精致艳丽的男人一下一下摩挲着小黑猫的后颈,样子说不出的勾人心魄:“怎么还不去睡?”
祁南走过去,递上一杯热牛奶:“给您热的。”
江琅抬手接下,没什么情绪地微微挑眼,直勾勾看向祁南。
他墨黑的眼瞳泛着湖绿色的幽光,像是将一双眼睛藏于神秘又平阔的湖水中,眼波微转间勾走对视者的灵魂。
江琅额前有些过长的黑色碎发搭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的阴影晃啊晃地蹭在他饱满艳红的唇珠上。
从祁南的视角来看,这是一个很好的观赏角度。
不过江琅威慑力太强,祁南被他看得有些发怵:“我要去睡觉吗?”
江琅微微向一旁挪了挪身子:“那你过来坐吧。”
祁南老实坐过去,看清了摩托车小哥的长相:一双清润无辜的狗狗眼,浅色中长发,皮肤奶白,面相雌雄莫辨,看着很好欺负。
祁南小小地被他惊艳了一下,而对方也悄咪咪地打量着他,被江琅的目光一扫,又一副老实巴交蔫好欺负的样子。
祁南微微挑了下眉毛,这人还挺戏精?
江琅介绍道:“老三的契者,叫苏如许。”
说完,又向苏如许介绍祁南:“我的,祁南。”
祁南和苏如许下意识想伸个手客套一下,两人手刚伸到一半,江琅貌似不经意打断道:“老三来了。”
刚刚坐在摩托车上的那个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神情高冷地拉过苏如许坐下,向祁南微微点了下头。
祁南有些尴尬地也跟着点了点头。
对于江家人,祁南一直不太明白该怎么称呼。
目前住在江家庄园的有三代鬼,江琅的父亲,江琅,江琅的两个儿子。
因为江琅的父亲是祁南大学里的教授,他平时见了叫个江教授也就应付过去了。
江琅的儿子们,按他们不太靠谱的说法,他似乎比他们地位高,随便叫名字就可以。
而江琅……
一开始他让他叫他主人,叫了没一个月,江教授一脸一言难尽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和江琅,祁南明白了契者和契主之间根本没这个叫法。
遂弃之。
再然后江琅说他可以叫他少爷,因为他爹还挺着,叫江先生不合礼,但少爷这词给祁南莫名的中二感和羞耻感……祁南叫不出口。
遂又弃之。
再然后江琅买下了他的经纪公司,成了他的大老板加金主,祁南就叫他江总,但江总说“江总”过于普通,人前叫叫还可以,回了江家再这样叫就失礼了。
遂又弃了。
于是祁南作为契者表达对契主江琅的尊敬方式,只是把你换成了您。
平时跟江琅平辈的找不到一个,现在突然蹦出一个老三,祁南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江琅似乎察觉到了祁南此时的窘迫,将小黑猫递到祁南怀里,自己往后一仰,从容地抿了口牛奶:“叫他少首领就行。”
“他自闭,不爱说话,不用不自在。”
祁南点点头,叫了声少首领。
不知道是真自闭还是假自闭的少首领微微颔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而后向江琅开口道:“训完了?”
“还差一点,”江琅眼神平淡,细长的眉毛挑了挑,转头拍拍祁南的肩膀,依旧没什么情绪的样子:“见过人了,先去睡觉吧。”
但江琅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就是他最正常的状态。
“好。”祁南顺从地放下猫,心里的大石头安然落地,看来江琅是不打算追究自己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了。
上楼途中,他听到江琅跟苏如许的说话声。
“你更不应该的一点,就是妄图铁锅炖老三。”
“我那是想给知初泡个温泉啊江哥。”
“你家温泉温度那么高?要我报一下当时的温度吗?”
“我错了……”
“谁给你的胆子,苏老二?你脑子里装的什么?还能不能干了?”
“那什么,人《山海经》上说,吸血鬼,食之,延年益寿……”
“我这不是寻思着,拿知初现成的,那个掉下来的残肢,试试吗……我没想让他进锅啊……”
祁南突然觉得,比起私自报仇这事,私自炖少首领应该更严重。
怪不得江琅没训他,是苏如许带着他那份负重前行了。
祁南心安理得地关灯睡下,并在心里默默为苏如许点灯。
半小时后,江琅成功地把做事不靠谱的新人契者训得羞愧不已自责难当,颤巍巍哭唧唧地抱着他的自闭契主自我检讨三千字,再三承诺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勤恳做事老实做人,给自己的契主提供一个美好而幸福的童年。
最后以自闭的少首领伸手捂住苏如许还能再来三千字的嘴,并强行拖走了情绪激动还想再来一波改过自新求原谅即兴表演的苏如许为收尾。
江琅端起冷掉的牛奶,抄起小黑猫放到猫窝中。
小猫性格乖巧安静,被放下后微微喵了一声,一双透着湖绿色幽光的猫瞳望着江琅,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江琅的手心。
江琅随意地摸了它两下,没什么兴致地收回了手:“小猫似乎不太喜欢你啊,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