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阅读上一章

  

    祝生抬脚穿过弄堂。离此地不远的正厅里,不断传来“乒乒框框”的声响。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谁能料到这场喜宴的主人公,差点就成为一具枯骨。

    

    “公子这是去了哪里?”祝生正叹惋着,一个婢女踏着碎步,匆匆赶来,“公子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跑了呢?可让奴婢好找。”

    

    眼前的婢女眉清目秀,眼中缀满了不那么真诚的焦急。祝生牵动着张无双脑中的记忆,模糊想起,这是他的贴身婢女,换做柠樱,平日里,便是她偷偷地在他与白木碗之间传递信物。

    

    “公子?”见眼前的人不说话,柠樱再次唤道,“公子可快随奴婢来吧,郡主已经等上许久了。”

    

    “柠樱,”却见祝生挑了唇,“你方才是在哪里?”他弯下腰,用手背贴了贴婢女的脸,“都蹭上灰了。”

    

    柠樱猛地往后退了两步,眼中闪过了丝不自在的神色,“怕是奴婢一时不慎,沾染了哪里的灰尘。”

    

    关暮从厢房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幕。男子动作温柔,女子娇羞躲闪。他不悦地皱了眉,上前抓住祝生的手臂,低声道:“祝生,快办正事。”

    

    祝生懒洋洋地直起了身,往前走了两步,复又回头,“柠樱,你上次和我说,羲和郡主喜欢什么样的人?”

    

    被唐突了的少女依旧呆呆地傻楞在原地,闻言下意识地回答道:”喜欢英俊魁梧、勤奋好学之人。”

    

    祝生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对关暮轻轻“啧”了一声。

    

    “你是觉得,此人有问题?”背后,关暮贴近他的后颈,缓缓地呵出一口气。

    

    “废话,你看不出来么?她不是脸上有灰,整个人都蒙了层黑影,”祝生瞪了他一眼,无声地递给他一个眼神,“你跟上看看她要去哪里,我去会会那位羲和郡主。”

    

    “可以是可以,”关暮悠悠哉打开了折扇,“只有一点,不可行房事。”

    

    祝生闻言冷笑一声,“门主放心,”他说,“没有您的许可,属下自会为您守身如玉。”

    

    阳光从树荫中洒下,将他眼中的狠厉化为柔和。

    

    关暮看着他水光涟滟的眼,满足地点点头:“那便好。”

    

    ......

    

    祝生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却发现身后的人不紧不慢地贴了上来。他停他也停,他走他也走。

    

    祝生忍无可忍地扭过头,问道:“不是说好我们分成两路么?”

    

    关暮无辜地指了指背后。

    

    祝生探过头去。只见柠樱身后跟着一个黑色的鬼影,不是落尘又是谁?

    

    “你怎么把他叫来了?”祝生无奈,“他从鬼界到人间,身体不会受到损伤吗?”

    

    “闲着也是闲着,”关暮不客气地开口,对上祝生不赞同的眼神,一摊手掌,像是个任性的孩子,“放心,生魂门的侍卫没那么柔弱。再说,我这不是不放心你,想多陪陪你么。”

    

    祝生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身后一声尖叫,府中的人不知因为什么忽然慌乱成一团。

    

    “怎么了?”他堪堪拦下一个年老的嬷嬷,“出什么事了?”

    

    “公子呀,”嬷嬷一拍大腿,“羲和郡主没了!”

    

    “这下可好,终究还是死了一个。也罢,把时间错开些,省得下去了三个人不好看。”

    

    “别说风凉话,”祝生瞥了关暮一眼。此时关大恶鬼正坐在一张三尺高的木桌上,摇晃着修长的腿,细细品着一杯清茶,“你说,她是中毒身亡?”

    

    “嗯,”关暮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自己看。”

    

    因为盖头还没有掀开,张无双还不能直接去见自己的新娘,只好躲在喜房内的屏风后面。屏风那边,太医正拱手对赶来的平王行着礼,“王爷,郡主殿下是中了毒。”

    

    “谁!?谁下的毒?”平王暴怒,对着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张父怒吼,“查!给本王查!”

    

    “是、是是。”张长铭唯唯诺诺地缩在一旁,不住地点着头。下人见王爷发了怒,都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了张长铭和平王两人。

    

    “祝生,”关暮忽然开口,“听。”

    

    “你不是说,让我将羲和许给你家,我们两家交好,享一世荣华富贵么!?”平王狠狠一拍桌子,“你家的荣华富贵便是这么享的!?”

    

    张长铭只是哆嗦着,半晌嗫嚅着开了口:“可我也没想到你会屠了白家啊。”他的尾音颤抖着,在空气中不断震荡。

    

    他贪图富贵,渴望名利,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甩开旧友的手,却从来没有想要他的命。

    

    或许在他心底,那十几年相知相交的感情,到底更重要些。

    

    ......

    

    “你与那白家有婚约,若是莫名其妙地弃了他家,反而娶了我女儿,岂不是让我女儿背负着棒打鸳鸯的骂名?”平王冷哼,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你怕什么?平王府兵力强盛,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耐我何!”

    

    祝生神色不明地看着着一幕,只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乱世。”

    

    乱世之内,没有王道,没有国法,只有武力可以说话。多少将军勇兵自重胡作非为,多少无辜的百姓死于非命。

    

    白木碗费尽心思,只为求一个真相。可哪儿有什么所谓的真相,从始至终,不过是一场肆意妄为的笑话罢了。

    

    那边平王撕扯着张长铭的衣领,哑着声音吼道:“三日之内,本王要一个交代。否则,本王要你好看。”

    

    ......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谁!?”平王瞪圆了双目,转头怒斥。

    

    一个身材窈窕的婢女猛然跪坐在地:“王爷、王爷饶命。奴婢见王爷哭了许久,怕王爷口渴,特意备了些茶水过来。”

    

    祝生眉头猛地一动。“我们来迟了。”他听到关暮蓦然紧绷的声音。关暮抬起手,在空气中一抓———

    

    那个捧着茶水的婢女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白木碗,”关暮神色不变,声如寒冰,“你该回去了。”

    

    婢女煞地抬起头。

    

    落入眼帘的,却赫然是柠樱的脸。

    

    生魂门位于孟婆桥畔。这边是人界,另一边便是鬼界。

    

    鬼魂想要重返人间,一般只有两种渠道。生魂门是第一种,如果门主觉得鬼魂的灵力充足,会为他开一条通道,同时为他护法,确保他在人间的安全。

    

    而奈何桥畔,还存在着一种地下的勾当。一些灵力较强的恶鬼,因为坏事做尽,鬼界不收,便在黄泉河边徘徊着,为了提高修为,会与想要回到人间的鬼进行交易,强行撕扯出一道两界缝隙。小鬼进入人界,自身灵体难以支撑,便会附到与自己熟悉的人的身上。

    

    ......

    

    白木碗的脸扭曲着。祝生通过她的身体,看到她残破不堪的魂魄。

    

    这种勾当之所以在地下,就是因为他的代价过于惨重。需要走这种渠道的,往往是一些灵力底下、被生魂门拒了的小鬼。恶鬼依仗着自身能力的强大,贪婪地吸食着小鬼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灵力。

    

    “啊——”她的嗓子里挤出尖锐的呻吟。谁也听不出,只有关暮和祝生知道,这是一个灵魂在求救。

    

    怕是仅剩的最后一点灵力也已经被吸食殆尽,若是再无人护佑,不出顷刻,这破碎的灵魂便会灰飞烟灭。

    

    祝生垂了言,无声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个可怜人。

    

    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了扯。关暮回头,看到祝生眼中略微不忍的神色,手下意识地一顿——

    

    白木碗觉得自己的咽喉一松。她的身体猛然放松下来,剧烈地咳嗽着,手中的茶水“啪”地摔落在地。太医掉落的银针滚到茶水里,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黑色。

    

    “柠樱,犯病了就滚出去,不要来这里打扰王爷。你家主子吓坏了,你脑子也不好了是吗!?”张长铭一拂袖,正怒斥着,就瞥见她脚边发黑的银针。

    

    银针发黑,茶水有毒。

    

    他吓得一时语塞,嘴唇颤抖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平王呲牙咧嘴地向他扑去:“你要杀我?”

    

    “王爷明鉴,下官冤枉啊!”张长铭欲哭无泪,苦苦哀告,“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毒害王爷啊!”

    

    “那你如何解释这茶水!?”平王狠狠一甩袖口,眼角染上了盛怒中的猩红,“怎么,你不敢,她区区一个婢女,没有你的授意,哪来的胆子来谋害本王?”

    

    却听跪坐在地的人“哈哈”一阵凄笑,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魅。她死死盯着平王的脸,眼珠都要崩裂出眼眶。

    

    那是焚心蚀骨死去活来也无法忘却的恨意。

    

    “好个尚书大人啊......好个一家独大的平王啊......为了权为了势,你们做尽了肮脏之事,自己营营苟苟也就罢了,为了私利,屠我全家。你们活该遭天遣,死不足惜!”

    

    尖利而嘶哑的吼声在空气中回荡着,霎那间,张长铭和平王都面如死灰。

    

    关暮看着这一幕,收回要去勾白木碗魂魄的手。

    

    “来不及了,”他的神色晦暗,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少女的魂魄从暗黑变得鲜红,周边隐隐飘着几行血咒。

    

    “她已经化作了恶鬼,鬼界已经容不下她了。”

    

    头发散乱、面容狼狈的女子依然在控诉着,声声泣血:“我白家如何待你张家,当年你家落魄,是我父亲全力救济,你儿子落榜,是我父亲全力支持他继续读书。怎么你一日富贵,便视我家如累赘,退婚不说,还有杀人灭口?”

    

    “张长铭,你好恨的心哪!”

    

    “你!”张长铭暴跳如雷,“你,你不会是白木碗,她已经死了!是谁!?是谁装神弄鬼来吓唬我?”他说道一半,忽然收了声,脸皮耷拉着,无力地瘫倒在地。

    

    “白兄,”他哭道,“我对不起你啊......”

    

    白木碗看着面前忏悔的人,一声冷笑。

    

    她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见几声脚步声。像是怕吓着她一般,轻而温柔。

    

    如同十多年前的夏天,悄悄向她靠近的男孩。

    

    “木碗,”她正愣在原地,已经长大了的少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眉目温柔,身姿修长,“你还记得我么?”

上一章 下一章

卷一 人间“属下自会为您守身如玉。”

你刚刚阅读到这里

返回
加入书架

返回首页

书籍详情 返回我的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