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春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细雨过后，整座城市仿佛一夜之间就披上了一层新绿。怡和洋行门前的梧桐树抽出嫩芽，树下的人来人往也比往日更加匆忙。
程远山站在洋行三楼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心中满是感慨。短短一个月，他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沈总监不仅同意了投资计划，还破格让他担任丝绸贸易部的副主管。
"程先生。"秘书小姐敲门进来，"沈总监请您过去一趟。顺便带上最新的销售报表。"
程远山整理好西装，拿起文件夹快步走向总监办公室。自从他提出把中西方丝绸贸易结合的想法后，公司的业务就有了显著增长。尤其是那些融合了东西方风格的绣品，更是受到了各国客商的追捧。
"程远山，来得正好。"沈总监放下手中的报纸，"刚收到消息，法国那边对我们的新款绣品很感兴趣，准备加大订单量。这事你得好好谋划一下。"
程远山连忙点头："已经在准备了。我夫人那边已经组织了十几个绣娘，专门负责西式绣品的制作。而且......"
"说到令夫人。"沈总监打断他的话，"她的手艺确实不错。我夫人前两天还在夸她绣的那幅《东方花园》，说是把中西方的风格融合得恰到好处。"
程远山心中一喜："这都是内子的功劳。她一直在研究如何把传统绣法和西式刺绣结合起来。"
沈总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程远山啊，你很聪明，知道抓住机会。但是要记住，在商场上，机会往往只有一次。这次的法国订单，你必须要做好。"
"是。"程远山郑重地答应，"我一定不负总监重托。"
离开总监办公室，程远山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若兰。这一个月来，若兰不仅要忙着绣品订单，还要准备宋老爷子的寿屏，实在是太辛苦了。
然而当他回到家中时，却发现屋子里热闹非凡。原来是宋玉芙带着几位太太来看寿屏的进展。
"程先生回来了。"宋玉芙优雅地点头示意，"我们正在欣赏程夫人的绣技。这幅寿屏，真是让人惊艳。"
沈若兰正在向太太们介绍寿屏的构思："这片祥云的部分，我用了法国的渐变针法，让云彩看起来更有层次感。而松树和仙鹤则采用传统的刺绣手法，突出东方的韵味。"
"妙啊！"徐太太赞叹道，"若兰，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怪不得连法国绸缎店都要跟你合作。"
程远山站在一旁，看着妻子从容不迫地应对这些太太们的提问，心中充满了自豪。谁能想到，这个出身平凡的女子，如今已经能在上海滩的贵妇圈子里游刃有余。
"程先生。"宋玉芙忽然开口，"听说你在怡和洋行做得很好？父亲前两天还在夸你眼光独到，说你提出的那些想法很有创意。"
程远山连忙道谢："承蒙宋老爷子看重。这都是托了沈总监的福，给了我这个机会。"
"程先生太谦虚了。"宋玉芙莞尔一笑，"我听说法国那边对你们的新款绣品很感兴趣？这可是个大生意。"
程远山心中一惊，没想到宋玉芙消息这么灵通。他偷眼看向沈若兰，发现妻子正专注地绣着寿屏，似乎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是的。"程远山谨慎地回答，"我们正在筹备这个项目。"
"那真是太好了。"宋玉芙意味深长地说，"程先生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开口。父亲一直说，要支持年轻人创业。"
太太们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送走客人后，沈若兰给丈夫倒了杯茶："今天在洋行还顺利吗？"
程远山兴奋地把法国订单的事情说了，又问道："若兰，你说宋小姐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沈若兰神色平静："宋家在上海的势力很大，消息灵通也是正常的。不过......"她顿了顿，"夫君要小心。宋家的示好，未必全是好意。"
程远山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宋家虽然势大，但近来在洋行的生意上处处受限。"沈若兰一边收拾绣具一边说，"他们肯定希望能在怡和洋行找到突破口。夫君现在得了沈总监的信任，正是他们看中的对象。"
程远山若有所思："你是说，宋家想利用我？"
"也不全是。"沈若兰摇摇头，"宋小姐对夫君的欣赏是真的，但宋家的利益也是真的。夫君要懂得权衡。"
看着妻子清澈的眼神，程远山忽然觉得有些心虚。这些日子以来，他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要不是若兰提醒，他差点就忽视了其中的危机。
"对了。"沈若兰忽然想起什么，"夫君准备怎么安排这批法国订单？"
程远山道："我打算扩大生产规模，多找些绣娘。"
"且慢。"沈若兰提醒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质量。不如先从现有的绣娘中挑选几个手艺最好的，专门负责法国订单。其他人可以先做些普通订单，慢慢培养。"
程远山恍然大悟："还是你想得周到。对了，法国那边要的都是些什么款式？"
沈若兰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资料："这是我让张妈从法国绸缎店打听来的。现在法国流行些什么样的图案，喜欢什么样的色调，都记在这里了。"
程远山翻开资料，只见里面详细记录着各种流行趋势和客户喜好。他不禁感叹："若兰，你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些？"
"做生意要懂得未雨绸缪。"沈若兰微微一笑，"我早就觉得法国那边的订单迟早会来。所以提前做了些准备。"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敲门声。是沈总监的管家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总监夫人要请沈若兰过府详谈绣品的事。
"这是好事。"程远山说，"总监夫人很少邀请人到府上。看来是真的欣赏你的手艺。"
沈若兰却道："不止如此。我听说总监夫人的妹妹最近从法国回来，对时尚很有研究。这次邀请我去，恐怕是想谈谈新款绣品的事。"
"那更好！"程远山兴奋地说，"如果能得到她们的建议，我们的绣品一定能在法国市场站稳脚跟。"
沈若兰笑着摇摇头："夫君，做生意不能太心急。我们要一步一步来，先把手上的订单做好。特别是宋老爷子的寿屏，更要用心。"
她走到绣架前，轻轻抚摸着那幅未完成的寿屏。在精美的绣线中，松树和仙鹤的形象已经初具规模，但还需要更多细节的修饰。
"寿屏还要多久能完成？"程远山问。
"快了。"沈若兰说，"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些细节。我打算再用几天时间把云霞的部分修饰一下，让整幅画面更加灵动。"
程远山走近看了看："确实很美。若兰，你真是太能干了。既要忙着绣品订单，又要准备寿屏，现在连法国客户的事情都想到了。"
沈若兰抬头看了丈夫一眼："夫君，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在这上海滩，想要出人头地，光靠男人在外面打拼是不够的。"
程远山一愣，随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是啊，在这个复杂的商场上，台前幕后都要兼顾。若兰在后面默默付出的这些努力，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对了。"沈若兰忽然说，"明天我去总监府上的时候，顺便带上几幅新设计的图样。我觉得，与其被动等待法国客户的要求，不如主动出击，用我们的创意打动他们。"
程远山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要不要我......"
"不用。"沈若兰打断他的话，"夫君专心处理洋行的事情就好。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
夜色渐深，绣房里的灯火依然明亮。沈若兰一边绣着寿屏，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见总监夫人的事情。她知道，每一次机会都不能放过，但也不能太过急切。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上海滩，成功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她手中的绣品，需要一针一线地积累，需要耐心地等待，更需要精准地把握每一个机会。
而在宋府，宋玉芙正在书房里翻看着一份资料。那是关于程远山最近在怡和洋行的表现。
"小姐。"丫鬟轻声问，"您为什么对程先生这么关注？"
宋玉芙放下资料，望着窗外的月色："你觉得，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里就在洋行站稳脚跟？更别说还搭上了法国订单这条线。"
"是因为程夫人吗？"丫鬟若有所思。
宋玉芙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有意思的不仅是程夫人。这对夫妻，一个在台前，一个在幕后，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样的人，才值得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