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自那别院醒来时,日头已高悬,阳光透过府上精致的窗格洒进房中,淡淡的药香飘来,提醒着他昨日的险境并非一场梦。
“伤口恢复得不错,看来你的身子骨还是很强健。”冷冷的女声响起,伴随着药碗落在桌上的叮当声。带着面纱的沈霁月立在门边,目光依旧清冷,但昨夜的决意似乎已被某种力量抹去。
薛宜试图从她的神色中找到一些关切的蛛丝马迹,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比先前更加冷漠了。他收起刚涌上心头的感激,转而自嘲地笑了笑:“多谢姑娘,姑娘的无意之为,怕是救了我这一命。”
沈霁月没有回应,仿佛连抬眼去看他都嫌费事。她转身准备离开,手却在触及门框时顿了一下:“养好伤,莫要再提报仇雪恨之事。移花并非为你丐帮效命之地,记住这点。”
言语间的距离感不言而喻,不禁让薛宜的心狠狠一揪。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怜悯收留的弃子,可她昨夜短暂流露的温柔,竟然让他生出了一丝错觉。胸腔中的某种不甘在翻涌,促使他扬声道:“姑娘,我知道你为什么不信任我——我也知道像你们移花这样的高门大派,向来瞧不上我们丐帮!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沈霁月的脚步微顿,她没有回头,只丢下一句:“不自量力。”
门被沈霁月毫无波澜地轻轻阖上,隔绝了薛宜所有的怒火与怨气。
薛宜在移花的疗伤之期,虽得以养好身上的伤,却无法平复心中的痛楚与疑惑。他日日坐在移花别院的院墙下,跟随着移花门人为他提供的书练练招式,看着海风吹过成片的花海,常常出神。他想过很多次自己重返丐帮的场景,也想过父亲逝去后的帮派现状,却始终没有勇气直面那个可能支离破碎的家。
他便这样逃避着,一晃就过了五年。
五年后。
离别那日,洛尹站在移花大殿前,银发披散,衣袂飘然。他并没有多余的言辞,只是淡淡说道:“你父之死,或为江湖浩劫之引。但你当记住,江湖如棋,非一人可定。你虽怀壮志,但天命并非汝力所能撼动。回去吧,替我向莫惊涛问候。”
薛宜站在大殿台阶下,低垂的目光扫过洛尹的手——那支修长的横笛,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便是当日沈霁月被定住身形时,吹奏出的笛声。他一阵胸闷,攥紧的拳头却强迫自己松开。
“多谢门主收留之恩,”他咬了咬牙,抱拳说道,“薛宜定不辱门主之嘱。”
一旁的沈霁月躲在门后,身形被冷月照拂,显得格外清瘦,却在看到薛宜的背影迈出门槛时,嘴唇轻轻动了动,似有话要说。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头转向一侧,目送着他渐行渐远。
重返丐帮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昔日繁忙堂口的冷清与颓败。曾经的热闹街市,如今只剩几名流浪的老帮众躲在破庙里,喝着剩米熬的粥。薛宜一步步穿过熟悉的小巷,越走越沉默,直至踏入惊雷堂,迎面而来的便是莫惊涛那双复杂的异瞳。
“你回来得正好。”莫惊涛的嗓音沙哑而低沉,明显是连日操劳留下的后遗症。他坐在堂中破旧的太师椅上,桌案上摊着一卷卷文书。皱纹深刻的脸上,透出一抹苦笑,“我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薛宜抬头看着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我早就该回来了,莫叔。这几年......让您受累了。”
莫惊涛摆摆手,将桌案上的一卷书信推到薛宜面前:“你看看吧,名正死后,我们丐帮不仅失了顶梁柱,还在外界引来了许多虎狼之心。唐门如今按兵不动,可其他小门派已经在打我们的主意了,甚至有帮中兄弟心生退意,转投其他势力。”
薛宜打开书信,越看越心惊。信中有各地分舵的急报,或是遭到不明势力的打压,或是帮众私自叛逃。甚至还有传言,说丐帮如今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他们以为我们垮了。”薛宜的声音低了几分,却透着压抑的怒意。
莫惊涛点点头,语气沉重:“他们看中的从来不是我们这些人,而是丐帮背后那片土地,以及几十年累积下的江湖影响力。没有了这些,谁会在乎丐帮到底还有没有人?”
二人走到薛明正生前的居所,霜月堂,莫惊涛叹道:“日后此处便交由你打理了。”
薛宜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看着满堂的狼藉,想起父亲生前在此地与兄弟们议事时的热闹场景,眼眶渐渐湿润。
“薛宜。”莫惊涛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双异瞳在光影中显得尤为深邃,“你是名正的独子。你比我更清楚,他临终前对丐帮的那份期望。这份重担,我老了,扛不动了。丐帮能否重新振作,全靠你了。”
薛宜抬头,正对上莫惊涛的目光,眼中复杂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他站直身子,郑重地弯腰抱拳:“莫叔,您放心!薛宜虽年幼,却知父愿。自今日起,我定不负所托,查明谋害父亲的真凶,振兴我大丐帮!”
莫惊涛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些许欣慰的笑意:“好,有你这句话,我也便放心了。不过,江湖险恶,这一条路不好走——”他顿了顿,递给薛宜一块老旧的令牌,“带着它去见我们汴京外的一位旧友。若能得他相助,或许我们还能搏一搏。”
薛宜接过令牌,低头细看,只见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盟”字。他抬眼问:“此人是谁?”
莫惊涛笑而不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便知。记住,这趟路,一要隐秘,二要谨慎。”
“是!”
薛宜点头应下,眼中燃起熊熊斗志,脚步坚定地迈出堂门。他知道,重振丐帮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