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薛宜和沈霁月的缘分,还要追溯到五年前,只是薛宜是个不长记性的。
丐帮老帮主还在世之时,他爹薛名正和现任帮主莫惊涛便是老帮主的左右臂膀。无论江湖风风雨雨多少事,薛名正始终为志气相投者两肋插刀,倾囊相助,在所不辞。他爹名声在外,自然也给年纪尚幼的薛宜带来了不少积极影响。
他自幼便觉得,行侠仗义者,方为武者之道。
奈何在一次武林大会会晤之际,被录入前三甲的他爹遭人暗算,还未上前与敌手比试,就突发症状七窍流血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当时刚满十岁的他看的又是害怕又是心焦,一声凄厉的“爹——”还挂在嘴边,莫惊涛便眼疾手快走上前,一把将他拉去了无人之处,暂且远离因突发状况乱作一团的各宗门。
那样高大,丰神俊朗,被他视作唯一偶像的爹,怎么会……怎么会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莫惊涛生来异瞳,一边是正常的棕黑色,而另一边则是骇人的血红色。但由于疏于打理,碎发遮住了眉眼,长发散至腰际的莫大掌门看上去闲散而亲和。而此刻血红的那一只眸子红肿的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把薛宜吓得手足无措,毕竟是个天性使然的小孩子,“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他不顾旁人地大哭大闹起来,却被莫惊涛一把捂住了嘴。
“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莫惊涛的神色冷峻地几乎可怕,其实在杀手动手的前一刻,他便察觉出了异常,由于出招慢了半拍才导致了多年好友的惨剧。他既是埋怨自己,又是痛恨那要害薛名正的幕后之人。如今杀手早已遁去,此时彻查真凶,只怕落下祸端。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先护着薛宜,免得他受到牵连或波及。
年幼的薛宜拼命挣扎,想要去看他爹的状况,只见得眼前一黑,就被莫惊涛拍晕了过去。
“醒醒……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一道稚嫩却明晰的女声自他额上响起,薛宜揉了揉眼,发现并不在他熟悉的丐帮的陋巷长街里,而是在一处他从未见过的隐山云涧。
他更是着急了,年纪尚幼的他尚且有些怕生,而眼前看上去略长他一些的少女语气冰冷,又是个不好相与的,壮着胆皱着眉瞪着她道:“我倒想问你是谁呢!我爹呢?莫惊涛呢?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要去找我爹——嘶——”
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上有一大块红肿的瘀伤,也不知是磕碰到了哪里。
“你伤还没有痊愈,不宜起身。”少女波澜不惊地找来一块纱布,悉心地为他清理伤口,虽以白纱覆面,却不难窥见她棱角清越的五官和过人的容颜。可此时的薛宜却无心欣赏,他满腹的疑问得不到解决,还因腿伤疼的龇牙咧嘴。
“这里是东海移花流派的栖居处,我是移花弟子,奉师父之命来此处给你换药,其余之事,一概不知。”
“那可以麻烦女侠带我去见你的师父吗,我真的有急事想问。”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
少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她内力极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硬是按下欲起身的薛宜,让薛宜动弹不得。
他那双狗狗般水汪汪的浅褐色眼眸本来就招人喜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也让少女心下动摇。
“拜托女侠通融了……你我皆是师门中人,我父名正于我而言亦如师长,如今生死未卜,做儿子的自然心急如焚。若是你师父面临如此险境,你还能坐在这里安然养伤么?”
少女也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他竟能如此知情理,一时之间也无处辩驳,言罢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摸摸他柔软的发顶:“好,我带你去便是了。”
移花一派不常与外界联络,栖居于东海的小岛上,虽是封闭,门中弟子却个个风雅出尘,乐得逍遥。唯有得了门主真传的圣女沈霁月,修的是无情之道,除尽情爱之念,方能封住她体内强大的法力,使她不至于被反噬。
而此时她却因为这小少年的一句话而动容了,颇为罕见。若不是门主吩咐要她亲自照料,她岂能多看这穷乞儿扮相的少年一眼。
沈霁月有些怀疑起自己最近是不是修炼不太到位,她命两个仆从抬来一副担架,将可怜兮兮的薛宜置于其上,便背过身去大步往门主居处去了。
“女侠,你看着年纪也不大嘛,为何做事如此老练?”
见沈霁月行动雷厉风行,薛宜有些疑惑地发问。
“黄口竖子!我移花圣女的芳龄岂是你能问的?”有一个面相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仆从怒斥道,想教训教训这个无礼的小子。
沈霁月却不恼:“无妨,告诉他便是。正月恰满豆蔻之年。”
豆蔻之年…也就是虚长他一两岁咯?如此行为和风度能出现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身上,薛宜也觉得有些莫名的景仰,便止住了嘴不再出声。
“有客来访。”云淡风轻的低笑声。
“拜见移花门主——”
只见素色彩绘琉璃装饰的大门轻启,高台上俨然正襟危坐着一位面相祥和的男子。他银发墨眸,着玉带雪衣,长发蜿蜒至脚髁,手握横笛,眉目间隐然有高人之息,这便是移花门主,洛尹了。
薛宜见状,连忙从担架上爬起,不顾腿伤拜了又拜,像是看见了活菩萨般激动:“参见移花门主,小的是薛宜,丐帮中人,也许您未耳闻过小人名讳,但您应是听说过丐帮威震八方的霜月堂主薛名正和惊雷堂主莫惊涛。名正乃此番武林的前三甲,亦是小人的爹。此次武林大会,我爹被奸人所伤不省人事,莫叔打晕我出逃,可谁知我一醒来便在您的门府中了……可否能告诉小的此事的来龙去脉?”
洛尹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少年像个小团子一般气喘吁吁,涨红了脸的可爱模样,不禁哑然失笑,道:“我们移花乃避世之派,凡尘之事,一概不知,武林之事,极少过问。不过莫惊涛我倒是相识的,多年知交,难得他这么狼狈地求我一次。”
听到这里,薛宜已经猜出了三四分,他果然不是平白无故地出现的!
“呵,目的竟如此纯粹——保下你。”
移花门门主止住了笑,他手握横笛,曼妙的乐曲摇曳,一树梨花在厅堂中缓缓升起,隐约可见其中银白的幻象。在幻象之中,有一些密谋的黑影,有乘着马车背着他出逃的莫惊涛,有铺天盖地杀来的刺客和滚落车下的薛宜,有他被尖锐石块划破的膝盖和林间穿行的移花门人……
全部串联起来了。
薛宜无力地跌坐在地,原来武林大会就是一个针对他丐帮的彻头彻尾的骗局。
一次围剿和掠杀。
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门徒众多,多为穷苦清贫子弟组成,素来不与王权贵胄为伍。随着丐帮的不断壮大,那些亲王室的门派自然按耐不住,杀意暗藏,已成必然。丐帮弟子本就闲散惯了,大多数都为没什么武学根骨的乌合之众,若除其头领,必然群龙无首,帮内大乱。
想到生父薛名正未酬的壮志,那个说定要为他和他逝去的娘亲夺魁的爹,大滴大滴的眼泪便从薛宜的眼眶中滚滚落下。
“爹……孩儿薛宜,定要为你报仇雪恨!!!”
“慢着——”
泪眼婆娑的薛宜抬起头来,窥见幻象内一切的洛尹容色亦不好看。
“把伤养好,再去报仇雪恨罢。清荷,白韵,你二人领着薛公子入住别院,好生招待着,不许有半分怠慢。”
“是!”二侍从异口同声道。
等三人都行远了,在一旁旁观许久的沈霁月才缓缓开口:“你明明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为何不告诉他?”
“圣女大人不去修你的无情道,何故来扰我之事?”
洛尹神色淡然,并不相让。
“你小人得志,猖狂不了太久的,好自为之。”沈霁月清明的锐利眉眼狠狠地刨向门主不动神色的面庞,“若不是你篡改了老门主的令法,移花门岂能和中原那些门派相勾结?”
“那又如何?与他们为伍,才能让我移花弟子依旧乐的清闲。若是没了中原那些门派源源不断的资财,你我还能过上如此悠然自得的日子么?荒唐!”
“另外……”洛尹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此时只能让沈霁月感到一阵恶寒,“别忘了,圣女大人和唐家二公子自幼定下的婚约还未执行呢。”
“我要去告诉他真相!”沈霁月回头便要去追薛宜几人,一阵从暗处传来笛音响起,她整个人被强大的咒法定在了原地。
“圣女大人,还是在我门中坐稳圣女的位置较好。”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渺渺如云上之雅乐从门主纤白的指尖飞跃而出,沈霁月只觉得身体愈发不受控制,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向门口奔去,奈何神智被笛音控制,重重摔倒在地。
忘掉这个丐帮小子的一切……日后你的记忆中他便是陌生人……
圣女的面纱脱落,她琉璃色的眼瞳有些失焦,像是一只溺水的白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