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逸旭微微一笑,目光定格在宋东升身上,淡淡地说道:“就这点胆量,不妨再大一点。”
宋东升慌忙从地上站起,慌乱之中,赵逸旭已然起身,准备就寝。
凉意渐浓的天气里,晨曦的光线也显得迟缓而沉重。
当欧阳高抵达太极殿时,天际仍被昏暗笼罩,只隐约可见那一抹微弱的光辉,宛如黎明前的希望。
几声梆子清脆地响起,寝殿内随之传来一些轻微的动静。
欧阳高走入殿中,见司寝女官恭敬地捧着衣饰,伫立于外间。
宋东升则在里面,专注地将床帐用金钩一一挂起。
今日早朝,欧阳高早早便在一旁候着,准备向皇帝禀报诸多事务。
赵逸旭懒散地坐于桌边,单手托着头,似乎对待一切都显得无甚关心,听着欧阳高的汇报。
此时,宋东升为他梳理着发丝,与司寝女官一同将华美的冠冕小心翼翼地戴在赵逸旭的头上。
欧阳高在述说之际,时不时侧目观望赵逸旭的神情。
此刻的皇帝一如既往,面色沉稳,似乎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唯有那平和的神态,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再看宋东升,他忙碌的身影中透出一丝倦意,眉宇间隐约流露出些许疲惫。
今日的早膳中,赵逸旭难得开口点了道桂花糖藕,那新渍的桂花蜜香气扑鼻而来,仿佛在空气中肆意扩散。赵逸旭只轻轻尝了一口,那甜腻的滋味无不让人想起宋东升的偏好。
用罢早膳,赵逸旭乘坐华丽的轿子前往朝堂,欧阳高随侍其旁。
临行时,宋东升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顿时送了一些,心中压抑的沉重稍稍卸去。
送走了皇帝,宋东升在清晨的喧嚣中,迈步走向尚膳监。
李公公见他到来,面带笑意,殷勤地问道:“今日想要吃什么?新鲜的螃蟹与鲥鱼,要不要不尝尝?”
宋东升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选择了一大碗菊苗粥,搭配酥骨鱼与糟鹅掌。
李公公见他神情萎顿,默默不语,便额外准备了一碟腌黄瓜与一碟姜醋拌绿豆芽,悉心装入食盒之中。
宋东升缓缓走入西直房,室内的温度依然留存着夏日的余热。
他洗净双手与面颊,随后将那个大迎枕从一旁抱出,靠在其上,盘腿坐于炕上。
随着一声轻响,他小心翼翼地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取出,摆放在小几上。那碗菊苗粥蒸腾着热气,散发出淡淡的香味,令他倍感温暖。
宋东升盛了一碗粥,双手捧着,细细品味,每一口都仿佛是一种对生活的珍惜。
一碗热粥下肚,他的精神稍有恢复,随后将几样小菜挪至面前,边吃边沉思着心中那股想要退缩的念头。
自问自答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勇气依旧不足,赵逸旭那一句话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令他半夜辗转难眠。
“师父肯定又会骂我,”宋东升苦涩地想着,“但我真的是没办法承受这样子的生活啊。”
正当他思绪纷杂,尚未吃完的饭菜便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未等他从炕上起身,欧阳高已然推门而入,步伐轻快,神情自若。
“哟,”欧阳高环视四周,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这地方倒是够破旧,令人感到几分压抑。”
宋东升一边缓缓起身,一边问道:“欧阳公公不知有何贵干?”
欧阳高微微一笑,“我来为你送陛下的赏赐。”
宋东升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陛下的赏赐?”
欧阳高轻轻摆了摆手,身后随即进来一群太监,鱼贯而入后便将物品一一置下,片刻间,狭小的房间已被各色物品填满。
几只锦盒精致而华丽,里面装着各式扳指、香囊与玉佩,另一个托盘中则是琳琅满目的香料与茶叶。
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堆绫罗绸缎,浣花锦、软烟罗、重莲绫与香云纱,各种天青石青、水绿青绿的颜色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泽。
“我还特意带来了几位裁缝,让他们为你量身。”欧阳高的眼神一转,外面几位针工局的裁缝便纷纷走了进来,拉着宋东升,开始为他量身定制。
宋东升无奈地辩解:“我饭还未吃完呢。”
欧阳高轻轻撩起衣袍,坐在榻边,眼中流露出几分戏谑的神色,“你一整天就只想着吃东西。”
裁缝们的技艺已然炉火纯青,测量身形的手法迅速而准确。
欧阳高微微一瞥那些记录着宋东升身量的纸张,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即开口道:“还不错,身材尚算轻盈。不过你可要记住,切莫贪食,吃得高大魁梧,谁会对你青睐有加?”
宋东升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语无伦次地道:“你,你……”
“我怎么了?”欧阳高一手袖着手,轻松自若地笑着凝视着宋东升,“如今你受到了陛下的宠信,而我又掌控东厂,我们二人又恰恰是师兄弟,未来相互照应,何愁没有美好的前程可走。”
宋东升心中委屈,憋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我现在连一口吃的都难以维持,怎比得从前?”
“这可是什么话!”欧阳高微微一笑,打量着宋东升,言语间透着几分珍惜,“难道你不会想要反悔?”
宋东升内心动摇,吞吞吐吐道:“我只怕这事做不来。”
“做不来?命要不要!”欧阳高冷冷一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与其说他愿意像肖忠贤那般说些软话来哄劝宋东升,倒不如直截了当地表达他的决意:“若你真想反悔,别等陛下的发落,先让我来处理你吧,正好解我心头之恨。”
宋东升无奈地闭上了嘴巴,心中难以平复。
欧阳高随手翻检着几匹布料,语气轻松却又透着一丝讥讽,“瞧,这一道桂花糖藕便能换来如此丰厚的赏赐,你还有何不满?”
提到桂花糖藕,宋东升心中略感不适,却不愿多言。
欧阳高也不在意,继续谈起另一桩事情,“明日我会请人来教你诗文,你认得字,学诗应当不算太难。”
“为何要学诗?”宋东升忍不住问道。
“有才华的人,自然更容易获得他人的喜爱。”欧阳高微微一笑,随即问道,“琴棋书画,你可会哪一项?”
宋东升摇了摇头,坦言:“一个都不会。”
欧阳高沉吟片刻,决定道:“那学书法吧,与诗文相辅相成。陛下喜爱行书,你明天就开始练习行书,笔墨纸砚我自会为你准备。”
“行书难度颇高,”宋东升犹豫道:“我写隶书更为合适,我的隶书写得尚可。”
欧阳高不屑一顾地瞥了他一眼,嗤之以鼻:“初入门的人才写隶书,明熙公主都不过八岁,你也才八岁?”
他显然是经历过太多的委屈与屈辱,如今言辞间透着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轻易便能将宋东升噎得无话可说。
在宋东升的屋子里,欧阳高随意转悠,眉头微微皱起,面露不悦:“你的房间太过破旧,明日我便为你换一处新居。”
“不必,我习惯在这里住。”宋东升拉开窗户,目光落在窗外,随口道:“常有野猫在我屋里乱跑,我记得你不能碰猫毛吧?你最好别在我这儿久待。”
欧阳高果然对猫毛过敏,一旦触碰便会全身发疹。
往昔他因肖忠贤的爱猫而不得不忍受那只高贵的狮子猫,结果这几年间,身上的疹子竟未曾消退。
他微微皱眉,捂住鼻子,满脸不适,“怪不得我觉得浑身不自在。”
欧阳高离开之后,数日间的静默如同凝固的时光,终于迎来了他再次探访宋东升的时刻。
那日,皇帝赐予他几日的假期,想要带宋东升出去透透气。
“我们要去哪里?”宋东升坐于马车之中,轻轻拉开帘幕,透过窗户凝视外面熙攘的街道,心中生出几分好奇。
然而,欧阳高对此并未作答,马车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缓缓行驶,直至琼台别院的门前停下。
宋东升眉头微皱,轻声道:“为何会来到此地?这是陛下的别院。”
“我能带你来,必然是陛下的旨意。”欧阳高面色平静,率先迈步向内,未入正院,竟径直向后花园走去。
花园中,中央一池碧水静静流淌,湖岸边屹立着玲珑的山石和雅致的水榭,而水榭旁则是一栋别致的小楼,楼后攀爬的葡萄架透出几分生机。
欧阳高引领宋东升步入小楼,赵逸旭向来不喜游玩花园,而此处的小楼则是欧阳高新近整理的。
走入厅中,几位男女宾客恭敬地伫立,皆是仪态端庄,垂目低眉,显然都是宫中走出的人物。
欧阳高微微一指,介绍道:“这位是唐师傅,早年间陛下读书之时,皆由他在上书房侍奉,日后便由他教导你诗文。”继而,他又指向另一位,“这位是刘太医,日后负责你的身体调养。”
宋东升谦恭地向两位行礼,唐师傅连连摆手,刘太医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不敢不敢。”从他们的态度中,宋东升感受到一种被视作贵人的尊重。
“这位是万浅姑姑,”欧阳高继续道:“她是教坊司的教习姑姑,将负责教你舞蹈。”
宋东升眼睛微微睁大,“舞蹈?我?”
欧阳高瞥了他一眼,语气不无调侃:“不指望你能学有所成,至少让你身子骨柔和些。”
他挥手示意唐师傅与刘太医暂时离去,只留下万浅和她带来的两位年轻女子。欧阳高则在圈椅上优雅地坐下,万浅走上前,轻柔地抚摸着宋东升的手臂、肩膀与腰背。宋东升心中泛起一丝不适,却也未敢退避。
“他是个男子,身段自然不如女子柔韧,加之年纪已过二十,打小未曾练习,骨骼坚韧,若真要学舞,恐怕需经历一番苦楚。”万浅缓缓道。
“学就学吧,只要他不至于骨断筋折,随你们如何教导。”欧阳高端着茶,语气中透着几分无所谓的轻松。
宋东升忍不住反驳:“难道不是你自己来学?”
欧阳高翻了个白眼,似有些无奈,“陛下可不曾看上我,若陛下青睐于我,我也会拼尽全力,你以为人人都与你相似?”
宋东升心中低声骂着,言语间显得无奈而幽怨。
“先让她们带你去沐浴。”欧阳高与万浅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对宋东升道:“我先行离去,待夜再来。”
话音未落,宋东升便已被那两位年轻姑娘轻巧地带走,心中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伴随着他们的脚步,逐渐融入这宫廷之外的宁静。
沐浴,这一仪式远非寻常的清洗过程。
初是用温热的水淋漓尽致地冲刷一遍,洗净肌肤上的尘埃与污垢;随后,需浸泡于一种散发着微妙药香的汤药之中,静静地体验半个时辰的温润;最后,则是沉浸在柔和的牛奶中,沐浴之后再将各类香膏香脂细致地涂抹于身上,如同为肌肤披上一层轻薄的华服。
在这神圣的时刻,两位年轻的姑娘小心翼翼地为宋东升服务。宋东升面露不安,神情略显局促,“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其中一位胆子稍大的姑娘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调侃的口吻回应道:“不行的,您不知道如何进行。”
回想初次洗浴时,他便因不熟悉这道工序而失去了半层肌肤的防护。此刻,他裹着中衣,孤坐在一旁,目光落于姑娘们为第二次沐浴精心调制的香药之上。
屋内热气腾腾,生怕受寒,炭盆发出温暖的光芒,宋东升懒洋洋地支着头,困意袭来,似乎即将沉沉入睡。
不久,姑娘们将药剂调制完毕,请宋东升坐入浴桶之中。
一位姑娘站在一旁,开始轻柔地按摩他身上的穴位。
“这香药乃是刘太医所调,源自宫中古老的秘方,能舒缓筋骨,滋润肌肤,对于男性,尤其是有着特殊需求的男人,益处颇多。”她含笑轻声解释,同时开始为宋东升梳理散落的头发,细致入微地为他按摩头皮。
而此时,另一边有人送来了两大桶热牛奶,准备着接下来的洗浴环节。
宋东升嗅着牛奶的醇香,身心沉浸在温暖的药浴之中,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思绪游离,几乎陷入了迷离。
“这也太折腾了。”他无奈地道。
“这并非折腾,”万浅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声音低沉却富有力量,“这是尊贵的待遇。”
夜幕降临,欧阳高缓缓步入琼台别院,尚未完全跨入小楼的门槛,耳畔便传来了宋东升声嘶力竭的呼喊,显得格外刺耳和慌乱。
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如今的动静,不慌不忙的走入房间,看到了如此画面:两位女子正在用力地拉扯着宋东升,一位抓着他的胳膊,另一位则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
宋东升满头大汗,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从他的喉咙里溢出,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在看到欧阳高的瞬间,宋东升连忙呼喊:“好了,好了,歇一歇吧!”
声音中透露着几分急切和无奈。
两位姑娘随即松开了他,退至一旁,宋东升如同一根失去支撑的木棒,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似乎这一场“较量”将他的力气完全耗尽。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窄袖杭绸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绸带,未披外袍,尽显其纤细的腰身与修长的双腿。欧阳高见状,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宋东升接过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似乎渴望借此恢复一些体力。
万浅目睹宋东升疲惫至极,便温和地说道:“今日是第一天,便先到此为止吧。”言语中透着关切与怜惜。
欧阳高微微点头,示意万浅和两位姑娘先行退下。宋东升在地上歇息了许久,方才缓缓站起,面带一丝疑惑地询问欧阳高:“你打算回宫吗?”
欧阳高摇头,语气之中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陛下已赐你几日假期,你这几日便住于此,先将诸事理顺,再行回宫。”
他一边坐下,一边思索着,“说来,你在宫外竟无一处栖身之所?若非如此,你那狭小的宫室,恐怕实在难以容身。”
宋东升轻轻拍打着两条腿,转而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语调中透着几分无奈:“我哪有那般银钱。”
欧阳高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你那微薄的积蓄,已然被你全部拿来买吃的了,自然无法置办家业。”
宋东升不以为意,挥手道:“不谈此事,你让我歇片刻吧。”
欧阳高摇头,对他这副咸鱼状一点办法都没有:“先用饭吧。”
此时厅中只余下宋东升与欧阳高二人,氛围较之宫中种种规矩显得宽松许多。
下人很快端来热水,恭敬地伺候宋东升洗净了手与脸,随后,八仙桌上便铺开了丰盛的饭菜。
桌上陈列着四样新鲜的果品,四样清淡的素炒,此外还有一大碗熬得恰到好处的丝瓜汤,唯独缺少一碗米饭,显得颇为简单而朴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