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十天的绵绵秋雨终于停了,从暗红而低沉的天空依旧浮过惨淡云层。……整座城市笼罩在濛濛下坠的水雾中,一条条街道是泥泞的,黑脏的,从枯老的树上坠下的黄叶,正在水坑里的烂泥中腐臭和发烂;天刚刚晴的傍晚,各个角落就涌出了小市民的身影,可以看得见他们的秋衣,和他们疲倦,但欢喜的放光的脸。已经停止一些日子的夜生活总算开始了,许多商铺开了门,一些店老板和服务员笑眯眯站在门口,怀着好心情打量踩着烂泥,跳过小水洼,走来走去的小市民。
在这个阴冷,没有秋雨,只有冻雾,偶尔刮来一阵寒风的夜里,一个裹着一件皮大衣,稍微驼背,脖子细长,像小鸡一样缩在两肩之间,看不见的脸藏在衣领里的人,走进一家烧烤店。他慢吞吞,好像老人一样的姿态走到一个角落的桌子前坐下。因为,在那里,从门口灌进来的冷风吹不到,暗黑的灯光只投落一些模糊的阴影。
店内只有两桌人,一桌是安静的,一男一女。另一桌是吵闹的,五男一女,他们的桌子上撒是花生壳,啤酒瓶,凌乱堆着吃过的烤蔬菜,和一串串肉,他们各个面色殷红,兴奋地吵吵嚷嚷,以野蛮心认为嗓门高是自信和男子汉的证明,他们竭力把骰子摇得更响,拼命劝那个面颊发红,醉熏熏的女孩多喝酒。那个新来的客人落座后,看了看他们,摇了一下头,慢吞吞点起一根香烟来。
服务员,一个年轻的,扎着马尾巴,有一两颗青春痘,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含着对每一个客人一样平等的笑容走过来。
“好久不曾见你啦!你都去什么地方了?列宾,你好吗?”她的眼里含着笑意说道,同时故意低下头,眼睛上翻,怀着好奇心去瞧那张藏在衣领里的看不见的脸。
那张脸是枯黄的,萎靡的,病态的,和不健康的,由于灯光暗淡的缘故,那陷下去的面颊和变大的凸出来的眼珠就显得更加触目惊心。这时,服务员看出了一张比一个月前更可怕,离坟墓不远的死人一般的脸。
“哦,哦,哦,”她心里想道。“他快要死了。离坟墓差不了几步了,可他还有那么多财产呢!”
“那末,你要吃什么?”她问道,竭力使声音自然和亲切,以及装出不曾注意到他正在走向坟墓的笑容来。
“是的,一瓶啤酒!”于是,这个叫做列宾的年轻人的胸膛嗡嗡响了一声,好像在敲锣打鼓。“店老板呢?”他动了动裹在皮大衣下的身体,哑着嗓子问。
“他在厨房!那末,今晚就你一个人吗?”
列宾不回答,也不摇头,只是用颤抖而像老人般凸出的指节夹起一根香烟,咬在惨白的几乎无血色的嘴唇上。
“啊,你不能再抽烟了!”那个服务员好心说。“因为你的病……总该有好心的医生嘱咐过你的呀!”
这时,列宾拿起打火机,不听话的颤抖的手把香烟点了好几下才点着。他闭上眼睛,松出一口气,吐了一口浓烟。于是,往头顶上腾去的浓烟包住了他的眼睛和那张死人脸。他剧烈地咳嗽一声,整个身体像一架快要崩解的机器颤抖起来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啊,有什么关系呢?”他绝望地喊道。“横竖只有一个结果!是的,只有一个呐!”他还想说什么,但喉咙和舌头已经不听话了。他太激动了。
服务人听出他那种临死之前绝望的口吻,摇了一下头,走去拿啤酒给他。这个时候,店老板迈着大而轻快的步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戴着蓝围巾,手里拿着一个装满洗好和穿上长竹签的蔬菜和各种肉类的大盆。在那里,服务员低声对他指了指那个快死的人,同时说了一点什么。于是,店老板就放下大盆,把胖乎乎的,像婴儿似的的手在围巾上擦了擦,拿过一瓶啤酒,带着习惯的笑容走过去。
店老板,四十五岁左右,一个胖胖大大的中年人,眼睛很小,脑袋很圆,没有眉毛,没有胡子,有一副尖细的嗓音,据说他是阉割派中的一员。他总能在生活中找到高兴和有趣的事,永远是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
“啊,朋友,你来了,我很高兴呢!”他笑着说道。和服务员一样,也注意去瞧那张触目惊心的死人一般的脸。“你比一个月前变得更坏啦,朋友!”
“我离坟墓不远了,我知道。”列宾动了动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的僵硬的指节说道。“我已经选好了坟地……”
店老板微微笑了笑。 “你应该待在医院里,那样对你有好处。”戳我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