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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他用一种非常奇异的眼神凝视了沈颂齐很久:“枭雄豪杰,一方霸主。”

他简短地回答。

这已然算得上非常高的赞誉。

梁帝生性持重审慎,很少见到他有这样欣赏别人的时候。尤其这个被赞许的人隐隐正站在和他敌对的另一面上时,就更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了。

“父亲。”

沈颂齐还在想要追问,但前者已经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于是,这场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恰如其分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沈颂齐垂下眼睫,不大高兴地抿了抿唇,做出小女儿的娇态,带着撒娇一样地说了句:“好吧。”

随即止住了话头。

“这是朝臣要担忧的事情,皎皎何必为此烦恼?”梁帝说。

“何况一切都有阿父在呢。”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用亲昵的语气抱怨着沈颂齐的顽皮,看起来并不想谈论更多朝政上的事情。

沈颂齐抬眼。

面前正当不惑之年的父亲尚且身强体健,沉稳冷静,但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满满的疼爱与怜惜。

沈颂齐年少时常常为之神往,尤其神往自己未来丈夫的形象,可勾勒的语言却常常苍白无力,很难想象出具体的形容。

到了最后,只觉得:

“像父亲那样可靠就好!”

这样孩子气的回答常常逗得皇后和几个哥哥大笑。

太子就会告诉她:“我一定为妹妹挑选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然而这一切都被毁了!

周王、妹妹宝庆,或许还有他们身后的齐国……

这些罪魁祸首,她绝不可能放过。

沈颂齐的视线落在窗边搁着的那架屏风上,寓意吉祥的纹样是金线织成的,太阳照上去,折射出来的光就如同水波一样粼粼地跳动起来。

现在是三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也还来得及改变。

沈颂齐这样心中默念告诉自己,她攥紧了手指,骨节发白。

但她不得不马上面对一个事实:

如果鲁莽地将这些凶手杀死,或许根本无法改变推动的轨迹,甚至可能出现更加糟糕的影响。

更何况……

妹妹宝庆公主和齐国的联姻是关系两国邦交的大事。一旦盟约被拆毁,百姓们的生活只会更早陷入战火。

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沈颂齐诘问着自己,仇恨却如同毒液,在胸腔中沸腾起来。

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

那位来自漠北的汗王到底是怎样的性情?国中的形势到底如何?或者自己怎样才能不重蹈上辈子的悲惨命运?

垂下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眼中的情绪。沈颂齐的眼睛很亮,就像是灰烬中最后的炭火,爆发出不顾一切的灼热。

我该怎么做?!

“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皇后轻叹,对于丈夫的话不置可否。

她拉住女儿的手,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回,这才满意地说:“早该好好调养着,那几个服侍的人果然费了心思。”

她继而将沈颂齐搂进怀里,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如今大好了,我才放心呢。”

“多谢母亲关心。”

沈颂齐轻轻蹭了蹭皇后的手掌。

梁帝也负手笑道:“病好了那么几天,还被你母亲日日拘在自己殿里。”

他一本正经地叹息起来。

“哎,也难怪皎皎在这作怪,急慌慌地要来打听点新鲜事。”

“要是……”梁帝把视线往皇后身上一瞥,故意顿了顿,挨了后者一记轻打,然后才把话说全了,“这身体没养回来,反而先把人闷坏了,那可就真是罪过一场。”

皇后嗔怒道:“孩子面前,胡诌什么?”

沈颂齐只管笑。

真好啊,她想,这样的时间要是能再长长久久一点就好了。

皇后一边携了女儿的手:“果然是个假正经的无赖,可是巧了,今天却真被我们拿住了。”

“现在先记着,不忙收拾他。”一边这么说,皇后就径直带着女儿往内室去。

当然,那种忧虑的思绪却仍旧长久地萦绕在沈颂齐的心头,并没有因为父母的掩饰而消失。

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迷茫。

哪怕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中,她也无心饮食。

秀秀看在眼里,心里实在着急。

“不管怎么?殿下好歹吃一点。”秀秀殷切地劝道。

沈颂齐恹恹的:“没胃口。别管我就是了,我自己闲一会就好。刚从母亲那里回来就要请太医,她知道了又着急。”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

虽然秀秀早把帷幔放了下来,但那样轻软的绸缎自然没法完全隔住声音。

一时听得真切。

“哪有这样的道理!”

说话的人似乎是哪个宫女,声音义愤填膺。

就在这短暂停顿的时候,吵闹的声音变得更大了,沈颂齐只是看着手里的书,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秀秀的眉头却慢慢拧了起来,往旁边桌子上把碗一搁,就站起来,朝沈颂齐一福身:“儿去瞧瞧。”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匆匆走进了院落,脚步急促,扬起的裙摆甚至不慎翻倒了搁在地上的一盏宫灯。

向来肃穆而和煦的宫殿,竟然因此变得格外喧嚣起来。

“你叫她进来说。”

沈颂齐摇了摇头,胳膊撑着挪正一点,坐了起来。她仍旧还是那副疲倦惫懒的样子,似乎毫不在乎发生了什么。

宏伟的宫室耸立,内部却大到让人空旷。

一重又一重的帷幔层层叠叠地落下,将这个广阔的空间切分,再绕过一扇扇曲曲折折的屏风,才能有幸一窥此处的主人。

轻轻的交谈声正从帷幔之后传来。

昭华公主,多么辉煌的封号啊。

就如同这封号的主人一样。

“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吵闹?”她问。

那小宫女早就眼眶通红,一进来就告了宝庆公主一状:“宝庆殿下的人实在跋扈!陛下新赐下的珠玉叫她瞧中了,竟生生夺了去,一问,只说是宝庆殿下喜欢!”

“你理她做什么?”

沈颂齐却没有放在心上,不以为意地轻声说。

死都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比死更重要的吗?

经历过了生死,这样女孩间的小打小闹沈颂齐也就放下了,何况她心里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看上去就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

即使如此,宫女还是愤愤不平。可一抬眼,她就被沈颂齐那种奇异的眼神震住了。

宫女隐约感觉到,自己苦恼的这一切对于公主来说……实在是太轻了。

而沈颂齐则反复思考着另一件事。

是谁真正促成了前世的惨痛局面?

是周王身边的人?

还是宝庆,未来的齐国皇后?

又或者是某位朝中的重臣?

这个人一定在大梁皇宫中牵涉很深,甚至很可能就在沈颂齐身边,才能在重重防备下动手。可是,这究竟是谁呢?

必须马上斩断齐国这条有力的臂膀。

——是时候给宝庆这个妹妹好好长长教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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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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