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为她拢起青丝,手指灵巧地绾出繁复的发髻,碧玉簪莹润地散出光彩。昭华公主选用的都是世间最好的珍品,这才是天家公主的气度。
不过谁又能想到,三年之后,金枝玉叶却又是那样一番潦倒境况呢?
“陛下已经散了朝,往皇后宫中去了。”
秀秀斟酌着词句,恭恭敬敬地回答。
“噢。”沈颂齐的声音带着黯淡的疲惫,“这样啊。”
她不再说话。
宫女们也一瞬间安静下来,偌大的宫室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过了很久,沈颂齐才再度开口:“叫小厨房备一盅雪梨吧,父亲春日总是有些咳嗽,我去瞧瞧他。”
被冻结的气氛才一瞬间被打破。
宫女都湊趣地向她争相讨好:“殿下如此孝顺,陛下见了心中一定高兴!”
“是啊!正是踏青的好时候,殿下何妨出去走一走呢?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很衬您的样貌,如此美貌,必能选一位好驸马!”
沈颂齐笑了笑。
她心中却不由自嘲起来:“好驸马吗?那可不一定。”
另一个念头随即占据了上风。
那么,那些碍事的人,断不能再留!
沈颂齐思绪沉沉:得想个办法,好好清一清那些不长眼的手脚。
昭华公主的仪仗随即启程,往皇后宫中去了。刚刚踏入椒房殿,沈颂齐却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侍奉在侧的宫女内侍面色沉重,垂首不语。
一个机灵些的小内侍看到她的到来,慌忙进内禀报:“娘娘,昭华殿下到。”
皇后匆忙起身迎出来,尽管拭了泪,却依旧眼眶微红。
“颂齐,你怎么过来了?”皇后像往日一样呼唤着女儿的名字,慈爱地抚过后者的额发,试图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沈颂齐心中隐痛。
面前的母亲依旧像记忆当中那般妍丽,世家贵女何其多,但每一个在她的身边都黯然失色。然而,她却以那样憔悴的容色不甘地死去了。
沈颂齐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声音也突然变得不稳。
她上前亲昵地拉住皇后的手臂,撒着娇说:“难道母亲不愿意见到女儿吗?”
顿了顿,她又说:“只怕是有了小侄子就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沈颂齐生得如皇后一般貌美,泫然欲泣的样子更是惹人怜爱。
“怎么会呢?”皇后不由失笑,拍着女儿的手。
“我就是离了谁也不能舍了你啊。果然是个小黏包,粘上手了就甩不开,真真叫人头痛得厉害。”
“母亲疼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沈颂齐蹙眉说。
皇后上下打量了女儿一圈,不由感叹道:“果然是大姑娘的样子了,我也早该为你预备出降喜事的。”
虽然沈颂齐试图模仿出自己记忆里的样子,但心境早已改变,外在的气质也变得格外不同。
在皇后看来,那就是女儿亭亭玉立,仿佛一夜成人了一样。
“皇后!”梁帝从内室里出来,皱眉看着这对母女,叹了口气,提高了一点声音说,像是不大认可的样子。
他反背着双手,看起来沉稳而严肃极了。
“难道我还要生生将我可怜的女孩送到那样野蛮的地方去吗?!”
皇后冷冷地逼视着他。
“绝无可能!”她坚决地说。
“何况其间路途遥远,倘若出了什么事情,你叫我怎么想,怎么能放心?”
梁帝脸上满是愧疚和不舍。
他难得低声下气地向皇后分辩,抚住妻子的肩膀:“可宝庆不也要嫁到齐国去吗?”
皇后猛地将他推开。
“一国君后和塞外草原难道还有什么比较的可能?!同样的远离故土远嫁,前者养尊处优居于金楼玉阙,后者却颠簸流离风吹雪打日日忧心不断!陛下,难道厚此薄彼、偏心如此吗?”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那般筹谋!”
“生生断送了我的女儿啊……”说到最后,她几乎泣不成声。
一声声责问,几乎是切入了梁帝心中最为负疚的地方。
“皇后……”他叹息着说。
“我又何尝如此期盼呢?”
哪怕是天家帝后,也如同民间最普通的夫妻一般。
只是,民间夫妻为贫贱所困,天家帝后富贵至极,却总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得已。
皇后仍旧饮泣:“狄戎游牧维生,茹毛饮血,简直就是不知礼仪,这样的野蛮人,个个长相凶神恶煞,脾气粗鲁,怎好叫颂齐嫁到漠北去呢?她是那样娇养大的人,何曾受过如此的苦楚?”
种种酸涩的情绪一瞬间涌上了沈颂齐的心头。
她如何却插不了话,只能听着母亲为她拼命分说。
“倘若……倘若……”
声音逐渐变低。
“倘若竟得罪了那汗王,一时打杀了,我竟是救也救不得,恐怕就连最后一面再难见到了。”皇后哽咽难言。
梁帝本就在犹豫,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沉默了。
良久,他才无奈道:“这本是公卿们议定的结果,何况汗王也照样递上国书求娶——狄戎善战,又在大梁边境,倘若能够修好,也能防备齐国,不叫咱们孤立无援,以待他日啊。”
“母亲。”
沈颂齐轻轻抚着皇后的后背,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原来早在这个时候,梁帝就已经预知了未来的危机。
但那时的自己却仍旧懵懂无知。
她倏然抬眼,看向梁帝:“父亲,国事竟然艰难如此吗?”
后者定定地看了她一会。
似乎是没想到这个平素娇憨的女儿竟然如此敏锐。
再开口,他却仍旧可靠慈和:“皎皎放心,父亲总叫你活得快活自在,不用担心这个。”
皎皎,这是沈颂齐的小字。
他笑着反问道:“难道我的昭华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的父亲吗?”
怎么会信不过呢!
他是父亲啊!
但……
沈颂齐抿了抿唇。
皇后的表情似乎舒缓了一些。
沈颂齐却怀有歉意。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问:“那位漠北的汗王,是怎样的人呢?”
梁帝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愕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