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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萧鸣从冷宫走后,没派人关门,刘氏胡乱跑,竟就跑了出来。

她出来时疯癫地跑出来,回去时身后却跟着浩浩荡荡的人。

打头的就是萧鸣。

天气渐渐冷了,冷宫里的树皮快被刘氏撕干净了,四周杂草枯黄,到处一片荒凉。

两个太监压着刘氏,问她漂亮妹妹在哪儿呢?

刘氏擦擦鼻涕,指了指我常睡的房间。

“漂亮妹妹的,那里,漂亮妹妹的情郎。”

这间房间已经被搜过无数遍了,里面有什么,王德海都能背下来了。

可萧鸣在场,他不敢敷衍,赶紧再一次进屋查看。

许是年久失修,房间里的房梁断了一根,随着房梁一同坠落的,还有房梁上的一个锦盒。

王德海战战兢兢捧着锦盒出来。

“此物件看起来像是岳娘娘的东西,还请圣上处置。”

这个盒子是我设计的密码锁,天下只有我和萧鸣能打开。

萧鸣颤抖着手打开锦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卷。

画卷两边用锦缎包裹,徽墨题字,那是萧鸣送我的第一个生辰礼物——我的画像。

“十三美若天仙,我要把十三放在画里藏起来。”

如今这幅画真的到了萧鸣手里。

画卷打开,画中人笑得灿若骄阳,眼神明亮如繁星。

美人旁有一行用鲜血写的字:

“萧鸣,永别了。”

一滴滴泪掉在画卷上,熏染了字迹,熏染了画。

王德海劝慰:“圣上,您保重龙体……”

萧鸣却像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不停地往外涌出泪水。

片刻后,他忽然仰天大笑,摇晃着身子往外走。

嘴里喃喃自语:

“不会的,不会的。”

“岳十三,你不是异世之人呢?你怎么会死呢?”

“你一定是换了个模样藏起来了吧。”

萧鸣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身边的太监们面面相觑,俱不敢出声。

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明白,我已经死了。

只是圣上不信,他们也没办法。

“岳十三曾在病榻之中预言到北疆突厥进犯。”

“曾为朕以肉身挡箭。”

“曾以女子之身孤身闯诏狱。”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去呢?”

萧鸣越说越激动,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接着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等他睁开眼睛,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谢婉儿穿着石榴红的蜀锦裙衫,头戴珠翠,正背对着萧鸣打盹。

旁边丫鬟轻声提醒,她慌忙站起来,一扫满脸的轻蔑,快步走来。

“圣上,身体可好些了啊。”

她今日刚得了身新衣裳,还写了几张大字,正等着萧鸣夸奖呢。

然而萧鸣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那个巾帼团的言语蛊惑太厉害了。

哪怕是身在京城,他也听到过不少闲言碎语,许多女子,无论是闺阁女子还是平头百姓,都想去那巾帼团里挣一番天地。

萧鸣桌案上的奏折越来越高,越来越厚。

各地州府的军报像雪花一样飞来。

萧鸣常常呆坐着发呆,偶尔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多次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写的是“十三月”。

我死了这么久,哪怕他不许人提起我,他也没能做到完全忘记我。

其实十三月这个名字还是我的婢女翠竹提出的。

她说我叫岳十三,反过来就是十三月,一年里只有十二个月,而她家主子我叫十三月。

说明我是个特殊的存在。

我当时会心一笑,心想能不特殊吗?你们都是古代人,我是现代人。

不过礼尚往来,她送我“十三月”的名字,我也送她一个名字。

我说她叫翠竹,娘家又姓崔,不如直接叫崔竹。

我给她改了良籍,送了银钱。

我说:“劳务自由,如果哪一天你不想干了,随时都能离开。”

时至今日,我十分庆幸我的高瞻远瞩。

在我打入冷宫后,翠竹因为是良籍没受波折,只是被撵出了宫。

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上朝的官员脸色越来越差,甚至有人告状告到了萧鸣这里。

他们说:“自家娘子被巾帼团蛊惑,收拾包袱带着女儿投奔匪寇去了,求圣上早日出兵,救臣妻女于水火之中。”

其实不只是官员的妻女,平民百姓里越来越多的人悄悄出城了,他们当中甚至还有男人。

萧鸣不是没有出兵,只是那巾帼团首领仿若天助,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派出去更多的人查探我的消息,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已经死了,他这么做不过是自我安慰。

七日后,巾帼团拿下了汴州城,距离京城只有五十里路。

萧鸣几乎要崩溃了。

他去找太后:“眼下京城岌岌可危,还请母后书信一封给舅父,让舅父从南边派兵来助。”

谢太后端坐高处,浅浅抿了一口茶:“唉,哀家老了……”

萧鸣急了:“若此难能解,当封谢氏女为后。”

谢太后放下茶盏,又长叹一口气:“哀家尚有一忧虑在冷宫,不知皇儿可否为哀家处之呢?”

萧鸣打了个激灵,冷宫里如今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亲娘刘氏。

他咬了咬牙,随即唤来禁军:“冷宫刘氏与废后牵涉甚深,着下诏狱审问。”

我心口忽然一紧,扯着萧鸣的耳朵大喊:

“那是你亲娘,生下你的亲娘啊!”我在他身边飘来飘去,“我死了,你牵扯再多的人,我也不可能复生了。”

刘氏本就是疯子,一进诏狱疯得更厉害了。

他抓着狱卒叫煜郎。

“煜郎,你说的我生下孩子就和我好好过日子,你忘了吗?”

“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说要娶我的,我等你到二十几岁,可你成了圣上,又娶了皇后,煜郎,你害得我好苦啊。”

她叫得凄惨悲切,我飘在她身边,心如刀割。

先帝名萧煜,本与刘氏青梅竹马,却为了权势封谢氏为后,又怕谢氏忌惮只封刘氏为婕妤。

他们萧家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薄情寡义。

刘氏挣扎得厉害,嘴里又全是先帝秘辛,狱卒不敢用刑,只能一层层往上回禀。

夜半时分,萧鸣来了。

此时狱卒怕刘氏又说出什么不能听的来,将她堵住嘴绑了。

一见到萧鸣,刘氏挣扎得更厉害了。

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吐出嘴里的破布,朝着萧鸣大叫:“儿啊,快来救救娘,娘快死了。”

萧鸣面色阴沉,双眼通红,嘴周围还有了胡子,整个人极其疲惫。

“放肆,朕乃是当今圣上,皇后嫡子。”

刘氏嘿嘿嘿笑了起来:“对,对,你爹答应娘娶娘当正妻,你是嫡子,是嫡子……”

萧鸣的脸色黑得更厉害了,他靠近刘氏压低声音:“你告诉我岳十三在哪儿,我接你回宫好不好?”

刘氏愣了一下,眼珠子呆滞半晌。

萧鸣叹了口气:“就是那个漂亮妹妹。”

刘氏这才反应过来。

“漂亮妹妹身上臭,两个不男不女地抬出去了。”

萧鸣一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像是对刘氏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十三她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可朕是皇帝,怎么可能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朕的皇位是太后给的,朕许谢家人一个贵妃之位怎么了?”

“她无父无母,更无家族,她离开了朕,什么都不是,她为什么还要和朕闹脾气?”

我飘在牢门外,静静地看着萧鸣。

他错了。

我不是霸占他,更不是贪恋他的一丝情感。

我是难过,我付出了这么多,而他答应我的开办女学,开设女子科考,一件都没做到。

他和其他封建社会的男人一样,奴役女性,吸女性的血。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是我太天真了。

一个封建社会的顶层统治者,怎么会做出有违他统治的事呢?

要想改变女子的境遇,只有打破整个社会结构重塑新的政权。

换言之——造反!

萧鸣继续絮絮叨叨:“刘氏,娘亲,岳十三不在,匪寇大军马上就兵临城下了,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指望谢家那点兵力了。”

“你最后帮我一次,行吗?”

“娘亲”这两个字一出,疯癫的刘氏忽然愣住来,而后呜呜哭了起来。

她猛烈点头,嘴里含含糊糊:“为娘的命给你,你拿走。”

“只要能保护我儿,娘的命、娘的魂都给你。”

萧鸣一怔,瞪大眼睛细细看刘氏,似乎在看刘氏是不是真的疯癫。

眼前的妇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怎么看怎么不是个正常人。

萧鸣闭上眼睛,忍住眼泪,大手攥住了刘氏的脖子,暗暗使劲儿。

刘氏的脸越来越红,几近昏厥。

下一瞬,哐当一声,刘氏身上突然掉下一枚铜钱,铜钱上系着一根红绳。

萧鸣松开手,捡起那铜钱。

铜钱已经被磨得看不清字迹了,上面的红绳粗糙不堪。

萧煜颤抖的手从脖子上拉出一根同样的红绳,红绳下系着同样的铜钱。

两枚铜钱重合在一起,铜钱侧面刻着两个字母“X&Y”。

萧鸣呆滞半晌,忽然低声哭泣了起来。

狱卒太监站在诏狱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敢上前。

只有我明白,这是我们刚在一起时,我亲自刻的两枚铜钱。

我们约定,此生永远不分开,铜钱在,人就在。

而我将铜钱留给了刘氏。

所以真相就是,我死了。

那个笑脸盈盈,不畏强权,巧舌如簧,心里无数鬼点子的岳十三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圣上!”

小太监慌忙跑进来扶住差点晕倒的萧鸣。

萧鸣泪流满面,自言自语:“十三,你怎么这么狠心,扔下朕一个人走了。”

刘氏缓过气来,捂着脖子直点头:“漂亮妹妹心眼坏。”

“不许我吃外面送来的饭菜,还倒了喂老鼠。”

“老鼠死了……”

刘氏皱着眉义愤填膺。

萧鸣扶着小太监起身,想起自己日渐孱弱的身子和谢婉儿每日亲手做的羹汤,一个转身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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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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