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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雨水总是突然而至。

临近晌午,天色阴沉沉的,乌云挤在碧蓝的天幕上,虎视眈眈的俯视下方,大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清河村里静悄悄的一片,只听得见虫蛙的鸣叫和雨水淅沥沥落到地上的滴答声。

“噗…咳咳…”

村口的小河边忽地伸出一只手,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挣扎着爬上岸,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寂无人声的环境。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褐色衣裙被洗的有些发白,湿了水后紧紧贴着身子,一头乌发凌乱,湿哒哒垂到地面。

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抚着胸口,正咳得撕心裂肺。

灌入气管的水渐渐被咳出,呼吸逐渐轻松起来,林羡鱼松了手,就地一滚,闭眼仰躺在湿软的泥土上,任由绵绵细雨落在她脸上、身上。

这都是什么事啊!

她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跑到一个无迹可寻的朝代成了一个苦命的小农女了呢?

方才在水中睁眼的一瞬间,这具身体生前的记忆就已全部灌输到她的脑海。

原身与她同名同姓,是隔壁上林村林安的闺女,其母金氏是个重男轻女的,偏生原身时难产,折腾了一天一夜却得来个丫头片子,自然恼怒无比,加上生产时伤了身,因此没少把怨气撒在原身身上,自记事起,原身除了做不完的家务活便是母亲无故的责打。

将养了八年,金氏才又怀上一胎,孕期时小心翼翼的养着身子,到了生产那日倒是顺顺当当的生了个男孩,取名林来宝,当成宝贝疙瘩一样稀罕,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只要儿子一开口,金氏立马颠颠的捧过去。

这不,七岁的林来宝闹着要上学堂,家中银钱却不够,于是金氏二话不说,二两银子把原身“嫁”给了清河村的老沈家当儿媳。

老沈家统共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早已有了家室,但却只有大儿子沈烨没媳妇,老沈家此次自然是给沈烨张罗婚事。

听人说那沈烨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生的也还算英俊,可谁都知道他自十年前参了军,除去每年四次的家书外,就只在四年前回来过一次,且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扔下一些银钱将一对四岁的双胞胎和一个尚在襁褓的孩童托付给沈家后便杳无音讯,村里人人都传他在军营里犯了事被处死,四年前回来那一趟乃是将帅仁慈,特许他回村托孤。

原身自然不愿意嫁一个死人,给三个嗷嗷待哺的孩童当后娘,可她向来身不由己。于是被人摁着,盖头一盖,高堂一拜,再跟公鸡对个拜,原身就这样成了一个大概率是死了的人的妻子。

若仅仅是这样还好,毕竟沈家还未分家,又住的是青砖瓦房,嫁进来至少有个结实的屋、有口热乎的饭,将来拉扯大三个孩子也能有个人养老送终,即便要受妯娌公婆的白眼,要小心翼翼的生活,也总比之前在娘家过的强。

可谁知沈家打的就是将三个孩子分出去的主意,原身这边刚过门,他们那边便将三个孩子的衣物并一袋黍米和十几文铜钱塞给她,将娘四个赶去了村头破败的老屋。

那老屋是沈老头的父亲住过的屋子,自他十几年前得病去世便一直空着,院里院外都长满杂草,屋顶塌出一个大洞,屋里空空的一件能用的家具都没有。

至此,原主彻底崩溃了。

在娘家受尽磋磨不算,刚及笄不过一年便被嫁给一个死人,畅想过的幸福和依靠轰然破灭,现如今还被赶到几十年无人住的破屋里,以后她还要在这间屋子里将三个孩子养大,怎么想都是绝望的。

于是原主做了一回自己的主,她骗几个孩子出去一趟,出门后却直奔村口小河,毫不犹豫的投了水,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思及此,林羡鱼重重叹了口气。

原身的运气着实算不上好,摊上那样的原生家庭,又被卖到老沈家,最后被逼到绝路,不得已寻了短见。

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莫要像这辈子一样,年纪轻轻受尽磨难。

雨下的小了些,林羡鱼睁开眼,看了眼身上湿漉漉的衣裙,抿了抿唇,站起身小跑回老屋。

小河离老屋不远,循着记忆,林羡鱼很快跑到门口。

大门早已倒塌,院内一大半的地方荒草丛生,另外一小半的地方则是光秃秃没有一根杂草,像是刚被人清理过一般。

屋内一个小孩望着地面发呆,他旁边坐了一个个头跟他差不多的男孩,也是一言不发,沉默的掰着手指头玩,倒是最小的那个,察觉到气氛不对,见两个哥哥不说话,也跟着沉默不语,只是一双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见林羡鱼小跑着进来,登时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喊了句“娘亲”,挣脱自家哥哥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冲过去抱住了她。

林羡鱼刚跨进门,还没来得及抹掉脸上的水珠,就听得脆生生的这么一句“娘亲”。还未曾别扭中回过神,就见一个刚到她膝盖的小萝卜头结结实实的抱住了她的腿,仰着头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她。

这是沈家大房最小的儿子,名唤念安,今年四岁。

许是因为年龄小、渴望母爱的缘故,沈家人宣布原身是三个孩子的娘后,这小家伙立马将她当成了亲娘,三个孩子里他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开口喊了她娘亲。

林羡鱼身子僵了僵,但还是没推开他。

“娘亲,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念安都快把院子里的草拔光光了!”小家伙半是委屈半是控诉,还有几分求夸奖的意味,“念安一直没偷懒,下了雨了才回屋哦。”

“嗯,真棒!”林羡鱼很给面子的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夸奖道。

小家伙闻言,眼睛顿时弯了起来。

他模样其实挺讨喜,大概是因为长得瘦弱,眼睛显得格外的大,葡萄一样的黑眼珠散发着光泽,两颊上挂着点肉,看起来不至于瘦骨嶙峋,身上的衣裳有些短了,破洞的地方打着的补丁别扭难看,但胜在洗得干干净净,没有脏污。

林羡鱼一向喜欢干净乖巧的小孩,她弯腰轻轻掰开他的手,放柔了声音哄道:“乖,我身上湿了,先松开,不然弄湿了你的衣裳,你就要生病了。”

小家伙估计是知道生病的滋味不好受,听林羡鱼这样一说,吓得立刻松了手,但马上又担心起来。

“娘亲的衣裳是湿的,娘亲生病了可怎么办?”

“我还有身衣裳,换上就没事了。”林羡鱼冲他笑笑,转头看向沈念安身后默然站立的两个孩童,“玉石,玉书,带着弟弟在这里等一会,我去里屋换身衣服。”

个子较高的沈玉石应了一声,牵着沈念安的手沉默的将他带回到刚才坐着的地方。

沈玉书看了她一眼,默默跑过去将一个小包袱拿来递给她。

那是原身嫁到沈家时从娘家唯一带出来的东西,也是原身唯二的一件衣裳,林羡鱼向沈玉书道了句谢,转身迈进里间,利落的换好了衣服。

迈步出去,沈念安又是哒哒跑过来抱住她,林羡鱼虽有些别扭,但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还是弯腰将他抱起来,却不想沈念安却红了脸,忙把脑袋靠在她肩上,害羞的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小模样怪可爱的。

林羡鱼心里嘀咕。

她将沈念安交给沈玉石,自己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还未开口说些什么,旁边伸过来一只小手,托着一个破布袋子送到她面前。

“奶给的铜板还是放在你那里吧。”沈玉书摊开手掌送到她面前,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眼里有不安,有期待。

见林羡鱼不接,他有些失望,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将钱袋子放到林羡鱼面前,放低声音怯怯道:“奶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娘,分家单过,我们最亲近的人就是你,要听你的话。”

林羡鱼低头看他。

沈玉书是三个孩子中的老二,光看骨相倒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但脸上没有二两肉,瘦骨嶙峋的,可能是因为长期干活的缘故,一双小手粗糙,手背上隐隐有皲裂的痕迹。

再看老大沈玉石,倒是有八岁小孩的个头,但脸上同样没长什么肉,小手粗黑干裂,一身褐色麻衣洗的发白,见林羡鱼盯着他衣服上面缝的歪七扭八的一个补丁看,赶忙扯了扯衣裳,发现扯不动,窘的涨红了脸,尴尬又无措的用手捂住。

林羡鱼垂下眸子,眼神盯着面前破烂的钱袋子。

沈烨托孤后的两年间,沈家人看在银子的份上,一开始对他们还算不错,吃的喝的用的不说贵重,但在村里也是顶顶好的,村里谁见了不夸赞一句养得好?

可后来久久没有沈烨的消息,沈家对三个孩子的态度就变了,从一开始好吃好喝的养着到后来的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直至两年前,沈家认定沈烨已死,连面子都不肯做了,指使几个孩子干着干那,洗衣服扫地喂鸡拾柴火,都是几个小家伙在干。不干活就没得吃,干了活也吃不饱,就这样沈家人还不满意,花二两银子买了原主后硬是用一袋黍米将娘四个扫地出门。

真惨。

林羡鱼叹了口气,想了一想,伸手将钱袋子揣进怀里。

一旁坐着的双胞胎见状都松了口气。

原先后娘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定她撇下他们跑了。

他们不恨后娘,她跟他们一样也是个苦命人,想要扔掉他们这三个累赘也情有可原,况且她临走时什么也没拿,显然心地不坏。

只是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两个懂事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绝望。

可谁也没想到,后娘居然又回来了!

她没走,没有抛下他们,还接了钱袋,是不是意味着后娘以后也不会走了?

沈玉书垂着小脑袋,心想要是后娘真的愿意养着他们就好了,有个大人带着,即便吃不饱穿不暖,但至少能有个照拂,不用担心哪一天被坏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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