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得窗户吱呀半掩,丫鬟伸手将窗户关上,屋里地上铜做的燎炉里正烧着银霜炭,烧的噼里啪啦几声响,火树银花。
盛京的冬季总是很冷,屋内却很暖和。
靠着小几前的榻上坐着一名美妇人,美妇人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看着面前账本,身上盖了一层薄毯。
这妇人身旁还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随手翻着趣事话本,两个婢子安静的站在身后,沉默不语。
这美妇人是三房正妻张氏,少女正是张氏的女儿谢清欢。
三房子嗣单薄,只有两女,一嫡一庶。
翻着话本的谢清欢不知想到什么,气闷的叹口气,一把合上话本,柔柔坐起身。
张氏侧首,狐疑看她,“怎么了?”
谢清欢执起话本向不远处掷去,“我想起今日之事同当年之事,我就来气,”
当年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之女,皆亲送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群主之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赏之职。
她为此尽心尽力准备,日夜秉烛窗前,通宵达旦,废寝忘食,苦读诗书,可谓花费不少精力。
然在众学识渊博、书香世家女中依旧落选,这就罢了,让她未曾想到的是——
谢清曦一个庶女竟成为备选之人,随后,自然而然成为长公主的陪读。
凭什么!
她柔弱无骨依偎进张氏的怀里,晶莹剔透的泪珠扑朔朔滚落,却遮饰不住眼底的狠厉,“凭什么,一个妓女生的庶女凭什么处处压我这个嫡女!彼年便连爹爹也更喜那个庶女。而我这个嫡女的生活起居、吃穿用物、学识容貌处处不如她!”
谢清欢哽咽难言,委屈的不行,“母亲,你不知我那京城几个姐妹看似与我关系要好,实则每每下帖邀我去她们府邸赏花玩乐闲谈时,都会暗地拿我与谢清曦做比较,又或是明里暗里、含沙射影的讽刺我....
别人家的嫡女风光无限,怎么偏偏到我这就要被庶女处处压制!就因她有大哥哥的庇护吗.....过几日便至年关,大哥哥定要将京城最好的东西都买给她!
待年后,京城有什么宴会,我又会沦为别人的笑柄,沦为她们茶余酒后的谈资,真真让人气恼!”
闻言,张氏攥紧双拳,气也不打一处来。
三房老爷不喜张氏,当年娶张氏也是张氏用了不入流的手段进了家门,但好在她父亲官职不低,谢老太太顾及几分,并未因此事而过于厌恶她。
她虽用了不入流的手段,但总好过当年那个怀有三月身孕的妓女慕氏入家门。
在女子未婚嫁前就有身孕,也算是十分清浅风流、行为不检点之人,谢老太太对她那点厌恶也转移至妓女慕氏身上,甚至放纵张氏暗地陷害慕氏。
张氏十分厌恶慕氏,因自慕氏进了三房后,三房老爷谢何再也未来过她的房中。
张氏独守空房,整日盼星星盼月亮般祈盼谢何,但谢何从不领情,甚至绝情。
张氏嫉妒慕氏,嫉妒慕氏能日夜享受到谢何的宠爱,因此欲除之而后快,但三房老爷将慕氏保护的太好,她无处下手。
谢何奉命南下,不幸身亡,慕氏失去庇护,她这才有机会下手,下药害死慕氏。
张氏本不想留下慕氏之女谢清曦这个祸患,但彼年因谢蕴几番言语,谢老太太发话,将谢清曦挪至大房。
虽说由大房收养,其实府内谁人不知谢清曦是被谢蕴带在身旁。
三房的手没那么宽,能伸到大房,更何况还有谢老太太的警告,张氏根本无法对谢清曦下手,如今更是。
张氏也不怕谢清曦知当年之事对她行报复之举。
三房的手伸不到大房,大房也是如此,更何况,近些年,三房的婢子奴才皆被换了个遍,由她亲自筛选,悉数忠心耿耿。
且张氏也未做什么出格之事,谢清曦便没什么把柄拿捏张氏。
便算张氏再如何生气,她拿谢清曦也没什么办法,不由气闷的翻了一页书,“气又如何?谢清曦被谢蕴保护的那般好,欢儿亦没机会对她做些什么。遂欢儿只能把这些气憋进肚里,憋进心中。娘也没什么法子助你。”
闻言,谢清欢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委屈,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现今她应不记得五六岁的事情,但有关爹爹的事,她记得十分清楚。
在她五六岁时,爹爹只疼爱谢清曦,对她的关心问候从不多,她同母亲一样,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爹爹。
她自小就苦读书籍,为的就是能得到爹爹的赞赏与表扬,可从未有过。
更心酸的是,她们院落时常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每每皆能听到不远处院落里顺着风飘来的欢声笑语。
她十分羡慕,甚至有时希望自己就是那慕氏之女。
这样,爹爹就能看看她,这样她就能享受到爹爹的疼爱,爹爹的教导。
后来的后来.....她想要的东西,谢清曦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府内大哥哥举世无双,她也想得到大哥哥的青睐,甚至学成谢清曦的模样,却依旧是失望而归。
十五岁,她想成为公主的陪侍,上天依旧不会满足她,让她落选。
每每都有谢清曦的影子,好似她永远都不如谢清曦,处处都不如她。
若是谢清曦不在人世,她就不会如此.....
谢清欢哭的梨花带雨,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顿住哭声,抬手拭泪,露出狠戾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大房芙蓉院,“母亲,谁说没法子害死谢清曦?”
张氏是书香门第出生的温婉女子,她闻言微蹙眉,柔柔将她揽进怀里,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
“母亲劝你别想什么法子弄死她,省的引火烧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道,你当谢蕴是摆设不成,府内肮脏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不若,我早便除却那祸害了,还能留她到今儿?”
谢清欢不满,想了想,终归是闭嘴了。
母亲如今怕引火烧身,小命不保,她可不怕.....
张氏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天色渐晚,空中落下缕缕白点,她收回目光,余光便瞥见谢清欢站起了身。
不由问:“怎么了?”
谢清欢眸光深沉,抬起下颚,再无柔弱模样,“母亲,我累了,我先回去歇息了。”
张氏点头,“去罢。”她看向她,“回去后,少生些闷气,早些睡。睡前也别总吃些贪凉之物,对身体不好。”
谢清欢满不在意的点头,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