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
“………想好了。”
“好,分吧。”
施雨的声音忽的有些发抖:“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有那么一刻,陈余南感受到了胸腔中几乎要溢出的悲哀。
他轻声说:“我不敢问。”
刚失忆后的那几个月,陈余南变得总是很喜欢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医生告诉他,因为你出了车祸,撞到了脑袋,记忆区受损。
——为什么我会出车祸。
因为你骑摩托车速度太快了,还闯了红灯。
——为什么我要闯红灯呢。
“我怎么知道?”医生只会说。
毕竟在医生的眼里,不需要理解陈余南为什么闯红灯出车祸,只需要知道他受伤的程度有多严重。
从医院醒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陈余南都没有见到过妈妈。
——为什么妈妈不来看我。
“你爸妈离婚了呀,真可怜,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可是在陈余南的记忆里,爸妈的感情虽然平淡,但却细水长流,他们一家一直都过的很温馨。
这样的两个人会离婚?
他不相信。
但他不得不相信。
因为事实就是那样。
可事实只摆在他失去的记忆里。
陈余南不甘心,又去问陈明峰,你为什么和她离婚?
陈明峰对此总是缄口不谈。
问的多了,有一次陈明峰烦了,对他发了脾气:
“你都不记得了,我跟你说有什么用啊?说了你就能理解吗?”
“我就是不爱她了,她也不爱我了,这婚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陈余南,你成熟一点好不好?”
那是陈余南出车祸后,陈明峰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他能理解。
他拼了命地去理解。
理解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起因于过去的既成事实。
如果问为什么,就好像在问——
为什么过去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是真的发生过了么?
是的,发生过了。
虽然他不记得,但别人记得。
并且他们都觉得因为发生了过去的事,所以有了现在的情况。
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质疑,就像个傻瓜一样,不是吗?
“有些事情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哪怕问了也没用。”陈余南沙哑道。
“施雨,我说过,你是自由的。”
“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分手,我不需要任何理由。”
“陈余南,对不起……”
施雨哽咽道:“真的对不起。”
陈余南声音轻柔地让她别哭,又态度冷硬地说了再见。
直到电话挂断的前一秒,他的背仍然笔直地挺着。
眼睛却红了一圈。
“真丢人啊……”陈余南自嘲道。
梁渡眼神一暗。
在这个最能强势进入陈余南内心的时刻,他却意外的保持距离。
只是目光,似乎要刺穿陈余南。
“为什么不问清楚?”
陈余南深深地吸了口气:“我问了,她就不和我分手了吗?”
有的人明明眼睛都红了,语气还要装凶狠,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梁渡目光微不可查地闪烁一下,只是声音依旧冷肃:“你不问,难道就能接受事实了吗?”
“我能。”
梁渡隐忍道:“你骗不了我。”
“都说了我能!”
陈余南像被惹恼了,瞬间提高了音量,破口大喊道:“我就是接受了!我他妈已经分手了、单身了!”
“我分手了,被你说中了,还是用你的手机分的,你很得意是不是?”
他发了疯,不管不顾地吼:“梁渡,你不是要追老子吗?!”
“从今天起,老子就让你追,你他妈有本事别装……”
忽的,他像被捏了七寸的蛇,一下子停止了发疯。
——因为梁渡动手了。
面前的男人猛地翻身,摁着陈余南的肩膀,一只腿卡在中间,将他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梁渡的眼神深沉、危险。
仔细看,似乎还有些薄怒。
“陈余南,我要真的不装……”
他嘴唇轻轻蠕动两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余南:“现在就能办了你。”
陈余南瞬间从那股疯劲出来,转而用震惊的目光看梁渡:“谁?你……办谁?”
他瞪大眼睛时,方才因为激动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克制不住地往下滚。
梁渡眼睑一垂。
手忽然移到了陈余南的侧脸上,拇指轻轻摁散了一滴泪水。
“不过是被我说了两句,”
他低声道:“有这么委屈吗?”
“谁委屈了?你离我远点!”
陈余南莫名心慌,推了一把梁渡,后者却不依不挠地攀回来。
“力气怎么这么小了?”
梁渡笑了一下,揉了揉陈余南的头发,随后又轻叹一声:“我该拿你怎么办……”
“滚。”
陈余南冷着脸,一拳挥了过来。
梁渡顺势从他身上下来,靠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得出来,你不甘心。”
他声音轻柔,蕴含着令人心颤的力量:“陈余南,不是所有的事都理所当然。”
“不甘心的话,就应该问清楚,这并不丢人,被动地接受一切才丢人。”
“说的那么好听。”
陈余南有些讽刺地喃喃:“你就是想让我早点问清楚,好死心吧。”
梁渡低笑一声,大方承认:“是,我也有私心。”
“我只是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毫无理由地抛弃你。”
“你自己也不行。”
陈余南握住了拳。
如果梁渡此刻还在他身上,或许能听见这个人心跳猝然加快的声音。
“你少管我。”他闷闷地说。
“好,不过……”
“你还有什么要说?”
陈余南语速很快,似乎在掩饰自己着恼的心情。
梁渡勾了勾唇,微微起身,拿起茶几上摆着的遥控器:“不过,洗碗前我不是让你找电影了吗,找了哪部?”
陈余南:“………”
我可没找。
但他不是很想让梁渡有机会调侃自己,随便指了指首页左下角:“哝,那个好看。”
“这个吗?”
“呃,对,就这个。”
然后点开一看,屏幕上赫然四个血淋淋的大字——电梯惊魂。
电影类型,恐怖片。
梁渡说:“……要不换一个?”
陈余南觉得丢脸,本想点点头,光瞥了一眼梁渡的脸色,忽然突发奇想地问:“你不会怕吧?”
梁渡抿着唇,没说话。
只是操控着遥控器打算换一部。
陈余南按住了他的手,颇有恶趣味地说:“要是不怕,就看这个吧,毕竟我挑了很久。”
“……你确定?”
梁渡瞥了他一眼,反手握住了陈余南,轻声在他耳边说:“如果我怕的话,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你不是都牵了吗?”
陈余南翻了个白眼。
梁渡手松了些:“你可以拒绝。”
“不用。”
陈余南铁定要在恐怖片上找回场子,竟然握了回去,哼了一声:“两个大男人,牵个手怎么了?”
“你就说敢不敢看吧?”
梁渡笑了笑:“敢。”
陈余南心想,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后来才知道,梁渡口中的敢,不是敢看电影,而是……
“你靠那么近干嘛?”
“啊,是吗,我没注意。”
“不是,你别突然抱我啊!”
“抱歉,这里的音乐有点吓人。”
“你手往哪放呢,梁渡?”
“对不起,刚才太恐怖了。”
“………”
不知是哪个瞬间,陈余南偏头去看梁渡,本想让他离自己远一点的。
黑白光影映在梁渡的脸上,这张脸不知何时摘了眼镜,看上去没有那么善良了。
“怎么了?”
梁渡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压的有些低,混在电影的背景音中,听不真切。
陈余南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和他坐在一张沙发上看电影。
那个人也会像梁渡这样,在自己转过来时,将视线专注地放在自己身上,轻问一声怎么了。
陈余南闭了闭眼。
他低低地问,不管梁渡会不会听见:“如果我弄清楚了原因……”
“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她可能会重新在一起。”
梁渡目光里盛了流动的光影,笑了须臾,随后低头在陈余南的耳边说:“不可能。”
“她敢放手,我就敢抢。”
“她敢回心转意,我就敢不择手段。”
他悄无声息地握紧了陈余南的手,呼吸带起一片灼人的热度:
“陈余南,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分走你半分喜欢。”
这时,电影忽的放出一声惊响,陈余南的心脏也随之重重地一跳。
他用有些发干的声音说:“梁渡……你眼镜呢?”
梁渡说:“在茶几上。”
陈余南发呆似的看向茶几,极其缓慢地搜寻到了梁渡的眼镜。
他轻轻“哦”了一声,又转过来看了一眼梁渡问:
“……你以前也戴眼镜吗?”
“上大学开始戴的,怎么了?”梁渡以为他是在岔开话题,不甚在意地笑笑。
“没怎么,就是觉得,有点眼熟。”陈余南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没注意到梁渡的笑忽然就敛了。
“……是吗?”
梁渡轻声道:“没准真是在哪见过呢?”
“………”
陈余南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我记错了。看电影吧。”
“好。”
电影已至尾声。
说实话,这部恐怖电影到底恐不恐怖陈余南压根不知道。
他本来就没什么心情看电影,梁渡还一直闹他,看到后面不仅一点情节没记住,连电影名都给忘了。
真是虚度光阴。
不过梁渡不这么觉得,他心满意足地看完电影,然后任劳任怨地去厨房准备晚餐。
他一走没多久,陈余南就坐在沙发上发呆。
梁渡只当他还在想分手的事,有意想让他静一静,没去打扰。
反正自己也不急于一时。
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陈余南后知后觉地摩挲着被牵了许久的手。
有些焦虑不安似的。
连耳朵,都因为这股莫名的焦躁而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