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激起滚滚烟尘，依然掩盖不了马上少年的风姿。仿佛天上的旭日，天生就是耀眼的光芒。
蔡霖有些失落，周围的学子们难掩失望，大约是想着陆澹泊能多呆一些时间。
很奇怪的，陆澹泊是唯一一个，在贵圈中名声在外，不会被嫉妒的贵族子弟。可能是他与旁人迥异的行事风格，着实令人羡慕吧。
李燕掩下眸中的深思。陆家倾覆，李家也会随之迎来滔天灾祸。两家既然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可否缓和一下呢？若是天家那位想要动手，或许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能力？
救下陆家，救下陆澹泊。
只要这样，便是给李家增添了一分筹码。
李家老实厚道，陆家飞扬跋扈。皇室最先对付的是陆家，他，或许可以和陆家做一笔交易了。
……
陆澹泊一路骑行，终于在某处酒馆面前勒马。
他翻身下马，径自走进酒馆最里面。厢房中，白衣公子容貌清秀，瞧见他微笑道：“三弟。”
“拿去！”陆澹泊将手中的包袱扔过去：“以后这种事别找我。”
若不是高阳托他找劳什子医术孤本，他才不会去找蔡霖，更不会像个傻子一样在贤文馆供人围观。想到那朵绢花，更是觉得有些厌恶的拍了拍衣裳。
高阳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历来有洁癖，微微一笑，打趣道：“你这性子，就应当多走动。那些学生年纪也有与你相仿的，你该学学他们那般生气活力。”他顿了顿，面上浮起一抹促狭的笑容：“或许也有可爱的，你年纪正好，整日孤家寡人是怎么回事。”
陆澹泊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兄外表正经内心无聊的性子，微微不耐的撇过头，脑中却想到方才看见的一双眼睛。
如幼兽一般清澈的眼睛，含着的却是深深的悲悯和无奈。那种神色都不禁让他一怔，后来那双眼睛的主人低下头去，似是羞怯了。
但陆澹泊是什么人，他少年便跟随父亲走南闯北，打过仗杀过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那小子大约是想装作爱慕他，可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双眼睛，沉沉的如一潭死水，一丝波澜也无。
实在很有意思。
——
李燕下了学堂，回到李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
李玥和李清依旧没有与他一道，李燕也懒得与他们计较。李老夫人已经休息了，他便径自回了西院。
方走到西院，便听得一个有些热络的声音传来：“少爷可回来啦，老奴听说少爷落了水实在担心的不得了，眼下看着少爷好了心里才落下石头。”
侧过头，便见一名中年妇人朝这里走来，这妇人约摸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略胖，肤色稍黑，穿着一件青色比甲袄子。虽然看上去款式普通，那料子却是不错的。腕间一只沉甸甸的银镯子，满眼都是笑容。
“桂嬷嬷。”李燕淡淡的答道。
那妇人似乎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一个劲儿道：“老奴本想早些过来，奈何然儿一直病者不曾好，一直折腾来折腾去，实在没法子，只得把然儿丢给他娘，自个儿先回府，看见少爷好才安得下心。”
这话说的讨巧，便是李燕在他心中比自己的亲孙子还要重要。若是往常，听完这话李燕便又该大大的感动一回了，然后说些安慰的话语，拿些银子给桂嬷嬷让她回去给孙子看病。
可是再来一世，再看眼前的妇人，李燕几乎要在心里嘲笑自个儿了，当初是怎么会瞎了眼认为这样的人是忠仆？
李夫人生了李燕没多久，李信便带令出征了，李燕年纪尚小不能舟车劳顿，李夫人只得忍痛将他留在李府里。李老夫人为他请了奶妈，就是如今的桂嬷嬷。
桂嬷嬷是庄子上农户出生，当初李夫人也是看她勤快又老实，后来见桂嬷嬷将李燕奶的好，更是将她放心的留在李燕身边做教养嬷嬷。
可这世界上，人都是会变的。
李府里西院本就人丁稀拉，做主的是东院的两房和李老夫人。桂嬷嬷原先还老老实实的带李燕，可越到后来，越是看清了局势，毫不犹豫的投奔了东院李老夫人。桂嬷嬷性格谄媚，当初自己铁了心要跟随萧洛，桂嬷嬷也没少在其中煽风点火。
不过最可恨的，是当初李老夫人带着自己那位远方侄女来投靠李家，那位侄女被大哥李丘占了清白，非要大哥讨个责任，最后成了她的嫂子，把大哥的后院搞得乌烟瘴气。而那位侄女被李丘侮辱，就是桂嬷嬷做的人证。
如今想来，实在是一出蹩脚的戏码。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况且如桂嬷嬷这样的人，百次不忠，他自然要好好地收拾收拾。这样往外跑的狗，养着倒不如仗杀。
桂嬷嬷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李燕的打赏，面上维持的慈爱神情一时间有些僵硬。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李燕，却见李燕淡淡的看着她，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她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下一刻，便听到李燕不咸不淡的答：“哦，那真是辛苦嬷嬷了。”
谷雨轻轻哼了一声，有些嘲讽的看了桂嬷嬷一眼。她向来看不上桂嬷嬷这种谄媚的小人模样，仗着是少爷的奶嬷嬷在西院里横行霸道。偏偏自家少爷从前被个桂嬷嬷哄得服服帖帖的，听信了桂嬷嬷不少谗言，害的和西院本来的下人们都离了心。
如今可好，少爷自落水醒来后，倒像是看清了不少事情，眼下对桂嬷嬷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着实让谷雨心中大大快慰了一回。
桂嬷嬷讪讪一笑，她也摸不清为什么李燕今日待她态度这般冷淡。想着莫不是李燕是因为落水之事心情不好，笑着劝道：“老奴劝少爷一句，莫要太过伤心，好好保护自己才是。少爷如此英姿阔绰，睿王殿下心里定是喜欢的，总有一日……”她向来会说讨喜的话，平日里捡李燕喜欢的话来说，最能得李燕欢心。可今日这番话一出来，却见李燕变了脸色。
“嬷嬷这般说话，可是想要污了我的名声？”李燕冷然道：“虽说父亲和母亲如今不在将军府，可我也是将军府二公子，也是西院的主子，寻常家中尚且要知晓清白名声，嬷嬷这般说，岂不是故意陷我于水火之中？”
桂嬷嬷一愣，下意识道：“少爷怎么能这么说，老奴也是为了你好……”
“这样说来便是我的错了？”李燕冷笑一声：“也好，不如去向老夫人问个明白，如今将军府五公子的清白不值钱不成？桂嬷嬷你说的这般堂皇，我不禁要问是否是我太过不知礼数。”
许是没料到李燕突然之间换了势头，便是心情不好也不该拿自己出气。桂嬷嬷在西院里横行霸道惯了，平日里李燕也被她拿捏的很好，今日这般，甚至当着谷雨和惊蛰的面被下了面子，心中有些恼怒，不由得道：“少爷这话实在是折煞老奴，老奴跟在少爷身边十几年，少爷怎能认为老奴是故意害人？”
“放肆！”惊蛰高声道：“少爷是主子，桂嬷嬷你怎敢跟少爷这般说话？”
桂嬷嬷一惊，也懊恼自己方才激动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周围又有许多围着看热闹的下人。她只当李燕还是那个容易被哄的小孩，忙又软了声音道：“少爷，老奴是真心心疼少爷，老奴跟了少爷这么多年，心中早就拿少爷当自己的孩子。方才都是老奴说的不对，少爷莫要生气，仔细着别气坏了身子。”
拿他当自己孩子看待？
李燕心中冷笑一声，他倒觉得桂嬷嬷是个聪明人。平日里从他这里得了不少银子，却把东院的当正经主子。最后还害得他大哥吃了那样一个大亏。若是上辈子，朝中遇到这样的刁奴，他早已命人打死喂狗。
不过现在……既然桂嬷嬷诚心投靠东院，那就借她的手让东院吃个亏如何？
他挑了挑眉，语气淡淡道：“既然桂嬷嬷知错，便只罚三个月月钱吧。”
桂嬷嬷神色一僵，李燕唇角一扬。
没有银子的桂嬷嬷该怎么办呢？
自然是去东院表忠心了。
夜里起了凉风，越近深秋，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旺京又处在北地，越发的冷的出奇。
灯火下，少年手捧着兵书，正襟危坐，慢慢翻阅。身边的茶水凉了尚且不自知，只是看的出神。
白露呆呆的看着自家少爷，仿佛一夜间，这个主子便变得不像是往日那个了。便如此刻这般静静的看书，莫说是以前的李燕连图画书都不看，莫要提这些晦涩难懂的兵法，现在看起来，如果不是知道那是自家少爷，白露甚至会以为看到了什么少年将军。
一个小娃娃怎么会有这种气势，白露有些不明白，自己站在原地发呆。直到霜降走过来推了他一把，小声斥责道：“傻站着干什么？”走过去将披风披到李燕身上，“少爷，眼下时间不早，明日还要去贤文馆，还是早些歇息才是。”
李燕摇了摇头：“你们先休息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哪有主子不睡侍童先休息的道理，霜降无奈，还想再劝一会儿，却被给李燕换茶的谷雨拉住，待换了茶，将他和白露一并拉到了外屋。
“谷雨？”白露不明白：“少爷身子才刚好，你怎么也不跟着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