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子沐在玄云阁的生活称得上遂意,到处都有个沈飒宁黏着,可以帮他解决很多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洗澡。
久而久之,他也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但熟悉却不代表习惯。
而最不让他习惯的是沈飒宁。
他这师兄虽然比他小上两岁,但经历的事情却不算少,相比一般的十三岁少年其实要成熟稳重地多,九子沐一直认为沈飒宁的不稳重只表现在遇到沈易之时。
直到最近,他发觉自己错了。
近日里,这个三师兄每天都要看着自己,傻笑上半柱香的时间,然后才去做其他事情,次数之多,甚至让九子沐总结出了规律:每日申时剑术练习结束后。
但凡是个正常人被别人极有规律地盯着傻笑都会觉得坐立难安,九子沐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多次去问沈飒宁,沈飒宁都找借口搪塞,支支吾吾不告诉他。
实在是苦恼。
好在有人帮他解释了沈飒宁的奇怪行迹。
那日,九子沐结束下午的练习,没看到沈飒宁,乐得自在,径直回了自己和沈飒宁的寝室。
寝室门口,大师兄沈一舟一脸焦灼地踱来踱去。看到九子沐来,他如蒙大赦般耸肩,道:“七师弟。”
前段时间大师兄才从外历练回来,但这位大师兄话并不多,平日里也不太出门,两人基本没什么交集。
“大师兄有什么事?”九子沐上前一步行礼道。
沈一舟是来帮沈易之取东西的。
这事本是交代给沈飒宁的,毕竟东西就在沈飒宁房中,但沈飒宁因为课业没有完成被授课长老罚去抄书,困在藏书阁里出不来,只好由沈一舟代理。
每个人房中都有门禁,是沈易之担心徒弟们的仇家寻仇特地设下的,需要沈易之亲手制作的玉牌才能打开。
至于沈飒宁的玉牌,九子沐清楚记得,今晨有个玉牌落在茶几上。
九子沐开了门,沈一舟一同进来。
这屋子很大,有两间卧房,中间夹着一间小茶室,茶室后是一间浴室,与两间卧房相通。沈飒宁自己住时,其中一间卧房做的是书室。
雕梁画栋,巧夺天工的设计自不必说,那些奇怪的花瓶摆设,字画古玩,九子沐因为看不懂,从不多看一眼。熏香点起,他给自己沏了壶茶。
沈易之要的东西就在沈飒宁的卧房,沈一舟走出来时,恰撞见茶室里喝茶的九子沐。
沈一舟坐了过来,似乎有话要讲。
九子沐放下茶杯,抬眼看他:“大师兄还有事?”
沈一舟颔首,沉默了一瞬,才道:“七师弟,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莫要生气。”
“师兄说便是。”九子沐抿了口茶,不甚在意。
“其实,我克扣了你的点心。”沈一舟的语气有些别扭。
“点心?”九子沐不解。
“每日申时剑术练习结束后,大家其实都会吃点心……这是师尊的规定,从我来时便有了。”
每日申时……剑术练习结束后,这不就是沈飒宁对着自己傻笑的时候嘛。
九子沐瞬间了然事情经过,他并不生气点心被克扣的事情,只在庆幸自己早些认识到沈飒宁的“良苦用心”之余,惋惜一瞬。
惋惜沈飒宁竟是个面上一套背地一套的人。
但沈一舟的话并没有说完:”点心是我克扣的,你要怪就怪我吧,可千万不要……”
九子沐冷笑一声,知道沈一舟是希望自己不要怪罪沈飒宁,但他并屑于怪罪,一旁点心罢了。
他顶多就是……
“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沈一舟皱眉看他。
九子沐抿了口茶,并不去接沈一舟的话。
沈一舟也知道是沈飒宁和自己对不起九子沐,奈何他并没有沈飒宁那张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嘴,只能笨拙地讲述起当时的事情。
“飒宁他很喜欢师尊,非常非常喜欢。”
“这我知道,你们都很喜欢他。”
九子沐突然插嘴,沈一舟也不恼,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地笑:“师尊是我遇到最好的人。啊,不对不对,先不说这个,嗯……总之飒宁是因为师尊安排你和他在一个寝室有点闹脾气,毕竟这间偏室离师尊的主屋最近,当时飒宁为了占到这个位置跟五师弟他……”
沈一舟似乎已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眉头紧锁,停顿片刻,复又开口:“跟五师弟他,哦,就是你五师兄沈梧瑜,大打出手……还在我这里压了几个月的灵石,最后才得偿所愿。”
“所以他一本正经地央求我扣你一个月点心,说要让你吃点苦头,我起初也不答应,可他又哭又闹,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就……就答应了。这都是师兄的错,当然也没道理求你不去记恨飒宁,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惹得自己不开心。”
“不然,师尊想必也会困扰的。”沈一舟的声音越来越小。
九子沐被这蹩脚的幼稚理由惹得想笑。
他自小衣食无忧,想要什么有什么,没办法理解沈飒宁千辛万苦求来的东西被他人随意分割的痛苦,却也不在意沈飒宁这点小事。
只在心底默默颔首,想着,沈飒宁果然只有在遇到与沈易之有关的事情上才会不正经。
点心这种东西,他完全不会贪恋:“师兄,我不生气。反倒是你,什么都告诉我了,三师兄不会生你气吗?”
“飒宁他,他错了,我会让他给你道歉的。”沈一舟显然是个死脑筋的老实人,不会表达,却有着一颗莫名善良的心。
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幸运的,可一旦不幸起来,便是一生一世都放不下了。
不过现在他的大师兄还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实人,以后如何没人能猜到,就像他不也没猜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九子沐突然心情低沉,周身气压冰冷,把沈一舟那几句本就不利索的安慰话吓得更加磕绊,憋得整张脸都泛红。
要不是九子沐即使调整心态,冲沈一舟淡淡一笑,恐怕沈一舟都能憋出眼泪来:“师兄,我真的不怪你。相反,这样开诚布公,我倒很是高兴。”
“真的?”沈一舟再一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老实,九子沐说不怪他,他便立刻相信,笑着将自己的储物环里掏出不少好东西来,“既然这样,师弟收下这些,我现在需要赶紧把东西给师尊送去,就先走了。”
“去吧,去吧。嗯,师兄慢走。”
送走了沈一舟,九子沐脸有点黑。
本来叫这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沈一舟师兄不会觉出膈应,现在这番变相的谈心之后……他反而觉得自己跟哄小孩子一样,更膈应了。
师兄们这么小孩子气,他还不如直接找沈易之申请当个大师兄来的痛快,反正大师兄脾气好,人又老实,自己随便编个理由搪塞他,想必也会同意的。
唉,沈易之,沈易之,沈易之……
说起来,好几日没见到沈易之了。
——
最近沈易之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上次送那少年的玉佩还是今早毁了比较好,要是不小心被九子沐发现自己背着他偷偷送玉佩给其他少年……
虽然按照九子沐的性格,不会吵闹,但心里定然会不好受。
他既然都说了再不收徒,还是尽早毁了玉佩比较好,别让九子沐发现,落下把柄为好。
这般想着,他当即翻箱倒柜,翻出了自己的那枚玉佩。
可拿出那玉佩时,沈易之却不由地皱了皱眉,他瞧着这玉佩,怎么这么眼熟?
奇怪,总觉得最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是为什么。
沈易之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心下迟疑,却死活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最后索性不想,决心驱动灵力过去瞧一瞧。
一阵流光过后,沈易之一脸懵逼地站在九子沐面前,十分尴尬地看着九子沐擦拭玉佩的手顿住,有些诧异地眸子缓缓抬起。
“晚上好。”他抢在九子沐开口前笑道。
九子沐垂了垂眸子,不动声色地用白帕将手中的玉佩遮住,这才问道:“这么晚了,师尊来做什么?难道睡不着?”
“呃……”沈易之的眸子落在他的玉佩上,忍不住在心底朝自己翻了个白眼。
九子沐就是那天在大街上见到的少年啊!他这个脸盲居然现在都没有想到啊!没想到就算了,他居然还直接传送到了人家屋里!
这大半夜的!黑灯瞎火!怎么解释嘛!
“为师……为师就是来看看你。”沈易之憋不出个所以然来。
九子沐却一副了然,毕竟这几日他忙着修炼,沈易之又因为拜师大会的事情不常回来,他们好久没见,沈易之定然是坐不住的。
毕竟,这人最念的,当是他这幅皮囊。
但九子沐倒不觉得被自己的师尊念着皮囊是什么丢脸的事,许是因为他生在魔族,本就不如人类修士一样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加上他平日里总看些不三不四的话本,知道沈易之看上自己皮囊,反倒是高兴。
总归被人爱着,不会是什么糟糕的感受。
无论哪人爱的是什么。
想到自己便是于沈易之而言,就是那所谓的水中月,镜中花,一日不见便要难受上三分,他微微垂眸轻笑:“谢师尊关怀。”
这是,忽悠过去了?
沈易之小心翼翼地打量九子沐脸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小心试探起来:“说起来,我们可是十分有缘,这茫茫人海萍水相逢,竟能做成师徒。”
九子沐闻言,十分无奈地笑了笑,顺着沈易之的话接着道:“倒是我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最初那一面,没能答应了师尊。”
若是他那时就答应了沈易之……也许那叛徒会忌惮几分,也许他赶回去时,瞧见的就不会是那幅场景……
九子沐眸子沉了沉。
沈易之也发现自己这话勾起了九子沐不好的回忆,有些无奈地上前揉了揉徒弟的脑袋,安慰道:“师尊留下来陪你吧。”
九子沐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
想来,此刻的他,是需要沈易之的。
又或者,只有沈易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