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飒宁紧闭双眼，眉头拧成一团，呼吸却很平缓。
赤施琅装模作样地给他搭着脉，瞧见沈易之进来，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沈易之自知径直沈飒宁是他不对，只弱弱叫了一声“师兄”。
赤施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他肩膀，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沈易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好在沈飒宁已经没什么事了，平稳的呼吸声让人安心。沈易之抛掉对自己内心的谴责，温柔打量熟睡的沈飒宁。
想不到他这徒弟平日里闹腾，睡起觉来却安分得很。
嘴角还挂着笑，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竟能将开心都写在脸上，稍红了脸颊，只可怜那玉白的额头顶着个碍眼的大包。
沈易之叹了口气。
沈飒宁当真可怜，年少时没了爹娘，混迹人间，委屈和折磨什么没受过。好不容易有个人罩着自己，沈易之却“移情别恋”。
他猜不透沈飒宁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对沈飒宁确实不如以前好。
自己以往对沈飒宁好，是存着一丝“这孩子未来会是男主”的期望，现如今对九子沐好也是认定了此人便是男主。说到底，他不过是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罢了。
也曾抛下过……因为得不偿失。
他伸手去摸沈飒宁头上的包，再抬手时，那处肌肤便像被熨斗熨平的衣服一般，平平整整。
又是一声轻叹：“飒宁，对不起。”
作为一个师尊，他这般对徒弟带有期望，很不合格。
沈易之话音未落，沈飒宁便吸吸鼻子，睁开了眼。
发觉撞入他眼帘的是沈易之，他便咧嘴笑了开来，眼眸弯弯，其中浸满了惊喜。眼前这个甚是可爱的少年人，却让沈易之的心一揪。
沈飒宁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师尊带我回去吧？”他刚醒来，嗓中发涩，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掩去平日里的少年意气，显出一丝认真来。
沈易之一愣：“为什么要回去。”
“想家了。”沈飒宁清了清嗓，接过沈易之递来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模样端正，嘴角却还挂着笑，让沈易之一时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可那个家字着实沈易之心中一滞，百感交集，眼尾发涩。
据说人远行十里，百里，千里的动力不仅是对远方的向往，还有一个名为家的地方的牵挂。
沈飒宁想家，他又何尝不想家。
假若沈飒宁想的那个家不是沈易之一手搭建的虚伪谎言，沈易之觉得自己这酸胀的眼角会流出泪来，可现在眼角也只能添一丝苦涩，强行将泪咽了回去。
沈飒宁并不知沈易之心中苦闷，他只知今日的师尊同往常一般温柔，况且自己受了伤，其他再离谱一些的要求师尊都会依着他的。
但他被拒绝了，沈易之哄他就像哄不懂事的孩子：“为师还有点事情要办，再等两日我们便回去，为师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沈飒宁愣了一瞬，却也很快接受，笑着道好。
其实在他心里，有师尊的地方便有家。他也不过是梦到回玄云阁后大师兄帮自己教训九子沐的场景，心里开心，又一睁眼看见师尊关怀的神情，便一心想快些回去让那美梦成真，不察说漏了嘴。
他害怕他最喜欢的师尊会被抢走，而且是被初来乍到的九子沐，但他还是懂事的，自然会听师尊的话。再说了，师尊可是说要亲自给他做好吃的。
他虽什么都懂，却愿意在师尊面前做个只喜欢美食的单纯孩童。
沈飒宁答应的爽快，贴心程度又让沈易之老脸一红，愧疚滋生，缠绕于心，不断上涨。
沈易之将自己一上午的时间消磨在了沈飒宁房中。
而院内凉亭下，远远瞧着看热闹的侍女们一个个满脸失望：他们本以为这第一大派掌门收九子沐魔族少主入门是看中了皮囊样貌，加上前几日沈飒宁的牢骚和沈易之本人的表现，大家一众认为这个瓜保熟。
却没想到，这沈掌门在“心上人”房中呆了不过半柱香、功夫，在徒弟房中却呆了整整一上午。
大侍女秦湘路过，正瞧见围在一起叹气的姐妹们，困惑道：“你们在干什么？”
椿香立刻便笑逐颜开，她便是先前对着秦湘使眼色的人：“我们在纠结沈掌门为什么不同九子沐少爷在一起，却和小沈弟弟在一起呢。”
小沈弟弟说的便是沈飒宁。先前他套话时为了打好关系没少叫姐姐，于是便美名传开，被人亲切称为小沈弟弟。
秦湘却不解：“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
身旁另一位侍女震惊：“秦湘姐姐你不知道吗？”
“沈掌门收九子沐少爷为徒，据说是心悦于他呢。”椿香补充道。
一众妹子频频点头表示赞同，笑得恣意。
秦湘当真是不知道，她只知沈掌门对这魔族少主尤为上心，同吃同住尤觉不够，甚至要睡一张床；而沈飒宁也对九子沐上心的过分，四处寻人打听。
春色？秦湘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她可不觉得沈易之寸步不离九子沐的行为是大姑娘那“心悦”的想法能解释的，直觉告诉她，肯定有隐情。
至于是不是因为魔族少主身份特殊，沈掌门须得特殊关照才这般形影不离，秦湘并不敢多想。大人物的事情，就是猜测都是大不敬。
于是秦湘一笑置之，佯装认可。
一众侍女笑声连连，突然便有了兴趣，也不知是谁开口，语中含笑：“这沈掌门怕不是和九子沐少爷吵架，才被……”
那侍女自顾自说，也没发觉四周安静，完全没人应，直到一只略带薄汗的手一把扯住她的手，颤巍巍地对着一个方向暗戳。
侍女顺着看去，眼见屋檐暗影之下，挺挺立着一身材修长的少年，少年身着白蓝相间的明媚服装，面上却是阴沉，那少年便是九子沐。
侍女一时不知如何，只小心打量着九子沐那一脸阴沉，面露不虞的模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九子沐一言未发，只冷眼撇了众人，并没有多余的目光分给方才激情言说的那人。随即转身回屋，全然不知自己单一眼便让身后那群侍女瘫软到须得相互搀扶。
九子沐轻叹，却是坚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他的师尊当真是个爱皮囊的，朝三暮四、风流成性。
另一边，沈易之被侍女以吃饭之名带到了凉亭之下。他心情不错，嘴角挂着微不可查的笑，作势捏了一把沈飒宁的小脸，又软又滑……
秦湘呆了一瞬，款款行礼，才开口：“沈掌门，今日奴婢们出言不逊，不小心顶撞了九子沐少爷，少爷便在那屋中闷到现在，此刻已到了饭点，若是……”
沈易之抬眼，同秦湘四目相对，惹得秦湘心跳加速，话也慢了半拍。
沈易之笑：“我去叫他吃饭。”
秦湘连连道谢，惶恐退下，被那般境界的人盯上一眼，心跳加速可不是如小鹿乱撞那般。
沈易之刚要起身，九子沐竟是推门而出。
沈易之对九子沐一笑，不言，指了指石桌旁的石凳。九子沐也不回，径直走到石桌前坐下。
他本以为这饭会吃的过分安静，起码沈易之是要冷上自己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他一坐下，那人便开了话头，“为师有一个决定，要告知你们。”
告知，那便是不许提意见的意思，他侧耳听着，面无表情。
沈易之并不介意九子沐的冷漠：“为师要为你们举办拜师大典。这个消息将在三日后仙盟大会宣布结果前公布与世人。”
沈飒宁眨眨眼，立刻欢呼起来。玄云阁总有举办拜师大典的习惯，集体拜师总比一个人敬杯茶那般拜师来的隆重。他回想着以往集体拜师的壮观场景，笑得合不拢嘴。
九子沐并不知道何为集体拜师，在他十五年的生命中，未曾见过，但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给沈飒宁一个眼神，便低头扒拉起碗里的饭。
这在沈易之看来，便是过分冷漠。他抬筷子向九子沐碗中夹了一块牛肉，并没有说什么。
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九子沐将自己闷在屋里虚度了美好的午间时光，他还听到时不时沈飒宁嗷呜嗷呜的叫声，像只撒娇的小猫向主人讨要什么东西似的。
这种讨要的行为九子沐自然是唾弃，可脑海中却浮现沈易之含着温柔的眸子，笑着摸猫咪的头，并满足其一切要求的模样来。
九子沐晃晃脑袋，开始思考沈飒宁过分雀跃的原因。自从沈易之宣布要拜师大典之后，沈飒宁便这样了，但是到底是为什么。
自己想自然想不出什么来，但用这样无意义的问题打发时间，占据大脑对九子沐来说是一种放松。
他并不想分一丝一毫的精力去思考沈易之贪图美貌的事，一想到沈飒宁甜腻地让人犯晕的笑，他就莫名烦躁难安。
他才不是沈飒宁那样没脑子的人，平白被沈易之这以貌取人的登徒子蒙蔽了双眼。
但……当晚。
同沈易之双双躺在床上时，九子沐有些僵硬，他宽慰自己：不过是不想让沈易之起疑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