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此断截,乘鹭直下的祝引楼捏了捏眉心,好像每当回想起他和赫连初露心意的那一天,身体都会有种死水附身的劝退感。
他想不起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模棱两可的只觉没什么好回望的。
因为次日白山俞大婚一事,不了了之。
那日白山俞还没迎来送亲的长队,而困在妖层下府的祸斗借得外力突破地层,烈注直浇凡间百水道。
祸斗妖兽在长江中道筑起万丈高柱直逼天界中庭,众神众仙随着当尊纣王天子一同压火,虽阻止了天裂,但却造成了天火散花直落凡间。
不过两个时辰,凡间已是生灵涂炭,满目疮痍,众河神水仙倾力灭地火可终是雨打黄河,九牛一毛。
是时,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开天河灭地火。
白山俞作为天河总督,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决定开河,而开了天河再封堤坝就需要开河人拿命封闸。
祝引楼眼看着失亲之痛要再次降临,想竭力阻止,却被听了白山俞安排的赫连死死控制。
他眼睁睁看着天河水直抚人间,也眼睁睁自己在世上最后一位不是至亲却更胜至亲的白山俞化作神杵封住了水闸。
宋完青因此次天地大乱才得以突破了结界进了坪洲,最后看到的却是已经化身为杵的白山俞,阴阳相隔。
地火灭了,但是天灾四起,妖魔鬼怪蜂拥天界中庭,乱战竟持续了三月。
经此一战后,数仙神陨落,当尊纣王天子以一换百结束了天乱,而赫连更是以无名俊杰之力立下赫赫战功,更在众仙换阵之际一人守住了整个瀛洲。
但那时的祝引楼已经因为重伤将陨被送去千里外的虞池聚魂。
待到一切重开,天界太平,封神榜重排,玉鼎真人炉卦落定天界新尊出自梅山,且是位独臂新圣。
正在众仙神期待着那位新尊出现重持天界时,护着百仙节退,一人护住整个瀛洲的新战神,梅山门徒赫连,竟单着一只手回到了天界新核——诸天纪。
在祝引楼聚魂的那两百年里,他如尸体般半睡半醒,他并不知道坪洲已经从世间消失了,也不知道宋完青作为一代新战神却主动退出封神榜,甘心成为一名节气上仙。
当然也不知道赫连做了天界的新尊,但他知道两百年里,赫连都没有来看望过他一面。
祝引楼醒来后,在知晓了所有变动后,消沉着又在虞池修行了两年。
而他和赫连再重逢,除了一些难言之隐的意外,再加上雨司缺位百年无候补之人,鼎卦指名祝引楼后,赫连亲自来请他出山的。
两百多年没见,两人见面却如临大敌一般生疏。
“告知我一声便是,何必劳烦上尊亲自出马。”祝引楼话是这么说,却看都没看一侧的赫连。
赫连一动不动,淡道:“宋完青不准本尊来见你。”
祝引楼正在拨茶的手顿了一下。
“宋完青当真是恨本尊。”赫连走了两步,“要不是出了这么个事,他未必会准本尊踏进虞池一步。”
祝引楼轻笑,“上尊何必自贬身位。”
“宋完青把他的修为都压在了这里,毕竟,天河水口就在这,白山俞的仙骨也在这,本尊也不想在这找麻烦。”
祝引楼心口缩紧,他并不知道这些事,醒来后不久,宋完青倒是和他说了许多事,但是赫连说的这些,他一律不知。
“那如今真是麻烦您走这一趟了。”祝引楼合上了茶盖。
“你是在怪我这两百年没来看你一眼,还是怪我没跟你一起阻止白山俞,或者是怪我在瀛洲时没选你……”
两人目光对上。
当年在瀛洲大劫,众仙神被困在两鼎之中无法换阵,一小鼎中被困的是祝引楼和白山俞原配等几位小仙,另一鼎是近百位仙神,劫难落至,赫连只能先带着一尊鼎走。
万般中难,赫连先把大鼎中的百仙神送走了,再回来救祝引楼时,为了保护他人,祝引楼已经被祸斗分身打得魂飞魄散。
在宋完青的接手下,祝引楼得以脱难,但也是九死一生,而赫连也因此一人单战百魍,死守瀛洲。
“你我不过,泛泛之交,救与不救,救早救晚,我何责该有?”祝引楼垂下眼眸。
“泛泛之交?”
“泛泛之交。”
赫连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却哑口无言。
祝引楼给对方倒了杯茶,“不过梅山相识一场,书信几笔,你我之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赫连盯着茶杯看了许久,反复回味祝引楼的话,却找不出任何让他觉得心里酸涩的漏洞,最后只吐了两个字:“确实。”
“明日我便动身回诸天纪。”祝引楼道。
“先回雨霖铃吧。”赫连又补充,“坪洲不可能重建了,雨司督地设在了雨霖铃。”
百年流转间,竟如此物是人非,祝引楼难为苦涩,道:“上尊有心了。”
“本尊记得你说过,雨霖铃是个好地方。”赫连抿了一口茶。
祝引楼眉头微动,“何时?”
赫连盯着茶水的眼睛又看向对方,“在……坪洲时?”
“雨霖铃终年阴冷,不见半株花色,何有好地方的说法。”祝引楼嗤鼻,心想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更是让赫连觉得迟疑,“你不想去?”
“上尊要我去,我还有不去的道理?”祝引楼说。
赫连愣了愣,才缓缓道出:“本尊怎记得你说过,你想压压身上的火气,想去雨霖铃看看……”
“我倒是不记得我这么说过。”祝引楼一本正经,“而如今我不过是一潭水生,也不需要压什么火气。”
赫连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错,祝引楼魂飞魄散后来此地聚魂早已经脱胎换骨了,就算是火司后人,此时也再无半分火性在身上了。
“那就当我在白汀听了一席空话吧。”赫连无奈地放下了茶杯,“行,那我就,不叨扰雨司大人了。”
祝引楼还没想明白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赫连就起身走了。
“等等。”祝引楼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对方的背影。
赫连缓缓回过身,“嗯?”
“我曾说与你过什么空话?”祝引楼问。
赫连看着眼下的男子,清润而风姿轩朗,却已没了曾经那般温暖近人。
赫连思索了片刻后,从令人迟疑的记忆里抽出一句原话回道:“你说你想去看雨霖铃。”
“……”祝引楼无言。
赫连又补充:“希望是与本尊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