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运舟瘪瘪嘴不和这厮一般计较,眼下最着急的是跟上亦司,看她玩什么花招。
羌无可竖起手指在空中划了几道,而后指尖闪起火来。火苗往哪边飘,羌无可就往那边追。
追了近三炷香的时间才放慢速度,按照将运舟此刻的身体状况,不掉队都算他有能耐了。
故此羌无可已经气定神闲站定查方向了,将运舟才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他道:“你们地府办事都是这么随意的?!这有个伤员不知道照顾一下?”
羌无可抽空瞥了眼将运舟,而后在他身上划了一道隐身咒。
他道:“上神还是不要动气的好,越动气越难受。”
第一次,将运舟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侮辱。
他还拿羌无可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这人没做错事。
闭上眼默念十遍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给羌无可留余地,不要着急不要着急,着急给羌无可留把戏。
努力微笑,将运舟镇定,“我心情很好。”
羌无可又是一个眼神甩过来,而后移开眼什么都没说,专心捣鼓他的追踪。
不至半刻就又有新的方向。
羌无可正要去追突然想起这还有个刚刚呕了血的将运舟。拽过将运舟袖子,直直朝火苗指引的方向去追。
再站定便是在一间屋子里,很荒凉又很熟悉的感觉。最离奇的是初作绿光越闪越强仿佛能和屋子对应起来。
灵童?羌无可心下生疑,这屋子不会就是当年灵童死时的屋子吧?
没等将运舟反应过来,灵童就冲出初作直直飞出那所屋子。
暗道一声不好,将运舟紧跟上去,他试图去把灵童抓回来,但很奇怪,灵童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不受控制。
“你大爷的臭小孩!”将运舟骂了句。正要蓄力就觉得胸口泛起一阵痛感。他不死心的抬头看了眼灵童远去的方向,最终只能停下给自己封穴。
背后传来一阵热意,将运舟现下冒冷汗的身子立马放松下来。
咳了几声,将运舟把口中淡淡的血腥咽下去,堪堪睁眼。
“我没事。”将运舟道。
羌无可没回声,他只知道自从入了幻境后将运舟的身子越发不好,先前能压制住伤,现在就是动个气都是急火攻心。
深深瞧了眼将运舟,羌无可转过身,他道:“上神且在此等候,我去就是。”
“你去什么去!”语气虽然虚弱但还是有一种隐隐的威严,将运舟揉着痛死的胸口对羌无可道:“灵童受了蛊惑已经不听人说话了,亦司也往那个方向去,你觉得凭你一个人能救出这两个人吗?”
听到将运舟的话,羌无可恍然大悟,这意思怕不是背后之人现身了?
羌无可问:“上神怎就认为这背后之人不是亦司?”
“你说的。”将运舟道。他轻轻叹气,看向羌无可道:“我便信你这一回,她是真亦司。”
说完转身走了几步。
见将运舟这动作,羌无可就明白将运舟也要一同前往,挪了挪步子又望了眼走路有些蹒跚的将运舟,最终化为垂眸,跟了上去扶将运舟。
将运舟被人当过神一样拜过,被人当作魔一样骂过,被人当作鬼一样怕过,唯独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作一个弱者来看,并且不止一次。
推开羌无可的手,将运舟别别扭扭地说道:“我能走。”
“嗯。”
羌无可应着,但就是不松手。
灵童离开时辰不久,又加上羌无可指尖的那簇火,也就稍晚一些时日罢了。
刚要踏出屋子,火就在眼前灭了。
二人陷入黑暗之中,将运舟蹙起眉,留意着周围。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旁除去一个能呼吸的羌无可还有什么人也在周围,那凉气吹得将运舟有些冷还烦躁。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这孩子是恶鬼,他害死村里那么多人啊……”
将运舟往声音来源看去,就见到岁风从一位妇人手里抢过一个婴孩,面相极其挣扎。
婴孩响亮的啼哭在一瞬间显得有气无力。
妇人见孩子哭着,她抓住岁风衣服死活不让他走,一边哭一边嚎,“他是你的亲骨肉啊岁风!你不能——”
二人相持不下,谁也不愿意放过谁。
良久后,岁风叹口气,蹲下盯着妇人看了许久,伸手替她拭去眼泪,颇为无奈道:“阿玲,他是恶鬼!世上容不下他。”
“可是他是我们的孩子。”阿玲瞧着孩子带着哭腔道,她试图去抱孩子却被躲开,指尖扑了个空,一时间又落下泪,“稚子何辜……稚子何辜啊……”
岁风站起身,看了眼怀中粉嫩嫩的娃娃,手指忍不住的捏了捏孩子的光滑脸蛋。孩子以为是父亲逗自己玩,不多时就咯咯笑了起来。
方才的争吵宛若烟消云散,如果不是阿玲还在抹眼泪,将运舟会觉得眼下的场景不过是寻常人家阖家团圆的景象。
男人的轻声哄笑,女人的嘤嘤哭泣,孩子的无畏喜悦让羌无可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他看到将运舟侧身挡在自己面前,而后转过身对自己说:“寻常百姓皆如此,不必多想。”
羌无可没说话,只是偏过头将视线投向窗外。
窗外骤然亮起大片明亮,人声愈发嘈杂。
岁风也听到了,收了笑容用襁褓包住孩子往窗外探去。
“岁风!今日你岁家若是包藏恶鬼,来日你必将不得好死!”男人粗狂的嗓音传入岁家这小小的房子之中,令在场每个人都心头一震。
将运舟几步走到门口,开了门缝,就见到足足有一个村子的人举着火把在荣家门口侯着,嘴里说的都是同一句“他岁家作孽要整个村子陪葬,真是歹毒!”
余光瞧见岁风一脸木纳的盯住怀中那弱小孩童,良久过后才狠了狠心用襁褓遮挡住孩子面容。
孩子咯咯笑声依旧,短小手指还在不断扯着襁褓。
岁风手掌颤抖,他闭眼,咬牙用手覆在小孩口鼻之上。阿玲的争抢对他造不成什么危害,只是他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孩子从强烈抽动再至毫无动静。
半柱香后,除去外头辱骂的声音,屋内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静的能听见自己耳畔的血液流动声。
将运舟亲眼看见岁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掀开襁褓去看孩子,见到的是依旧笑吟吟地婴孩。
他没死……他是恶鬼……他没死……
岁风大喊一声把孩子丢在地上,对阿玲吼道:“他就是恶鬼!他不是我的孩子!!!”
阿玲原本见孩子没事,心头一喜,再见孩子摔在地上之后骤然幻化成四五岁孩童模样,尖叫一声吓晕了过去。
孩童就是灵童,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走向岁风,“爹爹,你不要孩儿了吗?”
“滚!你就是一个怪物!”岁风撇开灵童的手,往后退。
小孩也很懂事,不再前进。
过了许久岁风才偷偷露出一个头来看灵童,只见灵童呆呆站在窗边看外头,心底一颤,拉过灵童在身后。
岁风道:“小孩子看什么。”
“可是爹爹,那些人好像在骂我。”灵童轻声道。自言自语地问自己,“我是恶鬼吗?”
岁风一时间情绪复杂,他没有转过身去看自己这位被叫恶鬼的孩子,只是在想,想了很多事,阿玲初怀有身孕之时自己对他的期待,出生后的喜悦,而后被路过的道士的一语中的。村里死去不少人,再后来……事情愈发不容控制了。
那道士说恶鬼最怕亲人手刃,恶鬼也有亲人,也怕感情。
世事无常,人皆有怅。
许久后,岁风才转过身子扶住灵童小小的身子。
让他站好,自己转身进了一个地方,再出来时,手心里有两颗糖。
剥了一块送进灵童嘴里,亲眼看着他咽下,岁风的眼底才有一丝笑意。
摸了摸灵童脑袋,把另外一块塞入灵童腰间。
他道:“你要记得我啊……我是你爹爹,我真的很爱你。”
望着岁风的灵童说不出话,身子直直往下坠。
菜刀割在肉上有一些阻力,血溅到窗纸上染了一片红。
染红岁风的眼,染黑众人的人心。
这样的血腥吓得外头一群人皆为一愣,几秒后反应过来喜悦村里终于可以恢复正常了。
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的灵童还望着岁风,嘴角带了一点笑意。也许他想回应自己的父亲,告诉他自己也很爱他,他不会再惹事了,或者他只是想说那块糖很甜。
只可惜没有机会了。
菜刀落地发出哐啷一声,岁风无力跪在地上,望着地上的孩子终是忍不住大哭。
哭他自己心狠如毒蝎,哭他福薄无子嗣福,哭他那可怜的孩子死在自己手中,哭他那几月大的孩子死去众人却在欢呼。
将运舟向前走了一步被羌无可拉住。
羌无可道:“上神想做什么?”
“救人啊。”
“不是时候。”
“???”
在将运舟疑问即将爆出脑子的时候看见灵童的尸首骤然发出亮光,亮的根本睁不开。而后没等将运舟适应这道光就听见一声声的惨叫声,火灼烧着众人散发着焦味。
沿着屋子烧进屋内,浓浓浊烟混迷了眼,一时间瞧不清眼前。
外头有个女孩的哭泣声,很清晰,也很熟悉。
将运舟凭着感觉走出门,他看到亦司站在火光中哭泣,热气把她的脸熏得扭曲,但能够很清楚听到声音。
原是灵童的死让亦司卖身葬父,也是亦司的父亲参与这场逼死才导致了灵童的死亡。
他们二人的命运紧密联系于此。
将运舟又瞧见不远处的自己站在一处,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这场火灾,只身跨过大火抱起灵童一去不回。
那是当时的自己,后来自己还入了地府,把灵童放在奈河中滋养,一直到自己入了白水牢。
“神只会看着悲剧发生却不肯动动手阻止,而后假意念句善哉自是命数,人,就臣服了。”羌无可在身后道。在将运舟转过头的那一刻定定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神是没有仁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