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官明白了。”蒋衍的声音有些急促。“只是陛下此举下官实在不明白,这与当初说的不一样啊。况且,这些刺客不是陛下的人吗?”
陆折玉一怔。果然事有蹊跷。他虽然猜到那些刺客并非“旧怨”这般简单,可他没想到的是,刺客竟然是承安帝派去的。
“陛下也未曾想到六殿下的亲卫都那么厉害,这群刺客着实不成器,无用之人,处理了便是。”李忠仁低声道。
“六殿下的那些亲卫可都是出自萧家,武功高强不说,还各个都忠心护主,陛下难办哪。”
“嗐,萧皇后去世都十六年了,别的没给六殿下留下,倒是留了这么一群忠心的狗,偏偏陛下还找不到别处拿捏他。”
“眼见六殿下都已经十六了,朝中六皇子一党的大臣也不在少数,大楚自古都是立嫡,陛下若想立四殿下为储,还要早做打算哪。”
“这还用大人您说?陛下也犯愁呢。”李忠仁一副替主子发愁的模样。“得了,杂家送大人楚宫罢,一会儿这宫门该下钥了。”
“诶,多谢公公了。”
假山后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陆折玉捋了捋这件事情,渐渐有了头绪。
之前还在侯府的时候,颜韶曾与他提起过,楚国朝中诸臣分为四皇子一党和六皇子一党,可是他今日方才知晓,皇帝是想立庶子为储。而楚国向来立嫡长子,若想立庶子,那面临到的必定是群臣反对。然而,承安帝为了立时云玦为储,竟然不惜刺杀嫡子。虎毒不食子,虽然天家无亲情,承安帝竟然当真能决绝到这个份上。但是,承安帝这次刺杀还是败了。
他想起当日刺杀的情况,那些刺客虽然明面上是冲着他们这些质子来的,但是除了颜凌均受了些轻伤之外,实则并未曾有太多的伤亡,反观自从时云璟带兵来接应,那些刺客明显是冲着真正的目标而去。可惜,时云璟身侧的侍卫出自萧家,是当年他母亲文德皇后的哥哥、楚国骠骑大将军亲自训练出来的死士。
回鸣鸾殿的路上,陆折玉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时云璟年仅十六,中宫嫡出皇子,天潢贵胄,本是无上尊贵,然而生母早逝,亲生父皇为了庶子,竟然想置其于死地。这十六年来,他独自在宫中,在这鸣鸾殿之中,也不知晓是如何度过的。
回到鸣鸾殿,值守的侍卫认出是他,便给他开了门。他已经知晓刺杀一事是皇帝安排的,且目标是时云璟。虽然这一次失手,但是承安帝定然还有有第二次。这件事情究竟要不要告诉他呢?没有证据,若是说了他会相信吗?
已经近子时了,就连下人的房间都熄灯了,陆折玉经过时云璟的寝殿之时,却发现里面还亮着灯,而且还能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陆折玉本来无意听墙角,可是里面说话的声音却偏偏清晰地传入了陆折玉的耳中:“萧将军的意思是,让殿下按兵不动,毕竟如今还没有实证……”
萧将军,楚国骠骑大将军萧涵煦,文德皇后的哥哥,时云璟的舅舅。
陆折玉知道此人的另一原因是,数月前陈楚一战,楚国领兵的将领就是萧涵煦,他爹定远侯打了一辈子的胜仗,唯一一次便是败给了萧涵煦。萧家满门都是皇亲国戚,家主是丞相,长子是将军,嫡女是皇后,外孙是皇子,除此之外,时云璟还有个嫡亲姐姐时云瑶,是楚国的嫡公主……这样鼎盛的士族,朝中没有谁能不艳羡。
陆折玉本来无心偷听别人说话,可是这话还是被他听到了。楚国的人到底怎么回事?说话都不防备隔墙有耳的么?
他正想离开,正在殿外值守的楚珩却发现了他,问道:“陆公子可是来找殿下的?”
陆折玉停下脚步,屋内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时云璟推门而出,两人四目相对。陆折玉不得不躬身行礼:“殿下。”
由于是在寝宫中,陆折玉第一次看到他身穿常服的模样。只见他身着一件墨绿襕衫,腰带都没有系,外披一件大氅,一身十分随意的模样。
“深更半夜你不睡觉在此处溜达,可别告诉本王你出来赏月。”时云璟抱臂在他身侧踱着步。
既然“赏月”的理由不能用了,陆折玉只好现编了一个说辞:“初来乍到,并不十分习惯,尚无睡意。”
“哦……”时云璟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看来本王这鸣鸾殿睡着不如外面的驿站舒服,也不如边境军营舒服。”
陆折玉心下着实无语,想必这样天天与这位六殿下周旋或许就是今后的日常了,他敛了眉眼不再回应,嘴上功夫他是比不过时云璟的,索性直接不战而败。
“进来。”瞧他不言,时云璟打开门,踏入房间内。陆折玉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却也不得不跟进去。
屋内的摆设十分素雅,除了桌案上摆放着两杯用过的茶,并没有其他的人。然而,时云璟解了大氅,脱靴上榻,还拍了拍床,“上来。”
陆折玉瞪大了眼睛,十分不解:“殿下这是何意?”
“你不是说你那屋睡不着么?试试本王的床榻睡得舒不舒服。”
“殿下不必这般热心肠……”陆折玉讪讪道。
“可是本王向来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情。”时云璟脸上故作无辜神色。
陆折玉转身想走,时云璟赤足下榻去抓他手臂,陆折玉闪身躲过,对方却不依不饶,再次伸手抓他。两人就在这不算大的空地上过了几招,陆折玉发觉他招式倒不错,封扬曾经说过,他的师父是禁军总督叶寒山,时云璟会武功是必然,只是光凭这几招探不出他内力如何,但是从招式看来,并不比他差。
屋外的楚珩听到动静,隔着门道:“殿下,可有事?”
“无事,不必进来。”时云璟道。
陆折玉唯恐伤到他,再加上方才一分神,时云璟占了先机,伸手一抓一扯,两人双双跌到了柔软的床榻上,而陆折玉半压在他的身上,又是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
陆折玉皱了皱眉,低声道:“殿下过分了些罢。”
“谁让你不听本王的话呢?这鸣鸾殿上上下下皆为本王之人,你既然来了这里,本王自然是要将你驯服成本王的人。”
“……”是了,这鸣鸾殿所有的人还真都是他的人,从丫鬟到侍卫都是萧府来的,承安帝想安插人手都无从下手。这些都是封扬告诉他的。怪不得陆折玉方才在门口听到他与人议事,竟然毫不避讳屋外的人有可能听到。
说起这件事,陆折玉又突然想到封扬跟他说过的话,要他与时云璟交好,以此来接触楚国的兵部尚书和禁军总督,无论如何,也不能过于忤逆他。
陆折玉耐下性子道:“殿下想要我如何?”
“嗯……”时云璟做思考状。“在这个床上睡一觉,安分些。”
“?!”
“放心,”时云璟低笑。“本王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
算了,今夜看来是无眠了。
时云璟躺在一侧,陆折玉不由自主地向另一侧靠了靠。他倒还算守诺,只是躺在那里没有做什么,然而却面对着陆折玉侧躺着,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他那一点微小的神情被时云璟捕捉到了眼中:“不想看着本王?那你闭上眼睛睡觉不就好了?”
陆折玉索性闭上了眼睛,只是他哪儿有睡意。今夜在假山处听到的李忠仁和蒋衍的对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到底应该告诉他吗?若是告诉了他,他不相信,还误以为他是在挑拨离间又当如何?过了片刻,陆折玉睁开眼睛,面对着床帐,低声道:“殿下,臣有一事不解。”
“说来听听。”时云璟勾起他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
陆折玉也由他去玩自己头发,问道:“当日,是陛下派殿下去接应我们的么?”
“是啊。”
“为何派遣殿下,而不是四殿下?”
时云璟将那缕头发绕在手指上转着圈儿,不假思索道:“父皇的旨意,本王如何知晓。许是因为此事关乎陈楚两国邦交,所以派遣本王去接应,给你们面子罢了。”
陆折玉没有再说话。时云璟平日里虽然玩世不恭,骨子里却仍在不过是个十六岁未经世事的少年罢了。能活着长到十六岁,也幸得这嫡子的身份和萧家的护佑。
“如此,臣知晓了。”陆折玉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该歇息了。”
时云璟将手收了回来。“你是不是心里盘算着,等我睡着了就离开?”
“……”他确实是有这个打算。
陆折玉许是动了三分恻隐之心,他不欲骗他,索性实话实说道:“君臣有别,臣在这里歇息不合礼法。”
时云璟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本王不过是看你睡不着,才让你在此处歇息。真是不知趣。”说着,他卷了锦被,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陆折玉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作默认。
过了一会儿,陆折玉偏头看向身旁侧卧之人,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胸口有规律地轻微起伏着。陆折玉给他盖了盖被子方才起身下榻,轻轻地走出房间又关上门,果然又与正在值夜的楚珩碰了面。
“你家殿下……已经睡着了。”陆折玉无奈道。他已经不想去思考楚珩是如何看待他的了。
楚珩点了点头:“有劳陆公子了。”
两人互相拱手行了一礼,陆折玉转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