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为何叫鬼城?”此名甚是耳熟,单昀寒不经意间将心里话问出了口。
“大人您不记得了吗,在我刚来的时候,还是您解释给我听的呢…”小侍卫一脸惊讶的盯着单昀寒,貌似察觉到几分端倪。
糟糕,什么时候说出声的?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沉思良久的小侍卫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属下失职,您的记忆时不时会出现混乱的状态,时常认不清人,更别提旧事了。”
那个人,记忆也...
哼,报应。
单昀寒内心冷笑着,而身旁的小侍卫脸上尽显忧愁,“每次属下都好害怕,怕您…想不起我们了。”
我们?我们又是谁?
小侍卫说着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色小物件,单昀寒随意一撇,视线却像是被定住了,怎么都无法离开小侍卫掌中玩意。
那是一团红色细线,毛躁的用料,杂乱的缠绕。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何物,也只有单昀寒认得出来,是同心结。
魂海的记忆开始拼接,愣是凑成了一张清澈的笑颜,乱人心弦。
“生辰吗?只求我们日后能平平安安!哎,听说同心结代表着平安呢,要是能有一个就好了。”
……
“哎哟,这谁做的,怎么如此…好看!好看的!哎?别生气啊!我发誓好不好,除非我死,不然此物不离身!”
明明是美好的回忆,此时单昀寒心底却涌起前所未有的愤怒,仿佛小侍卫手中的红色物件讽刺着他隐忍多年的怒火。
那个人是死了吗?怎么可以将东西转送他人?!
是他找机会偷偷摸摸学艺,也是他辛辛苦苦攒钱买的红绳,更是他悄然在每个黑夜起身赶工制作。
如今却是这般可笑。是不是十年太久,他都快忘记匕首划开血肉的疼痛,失去修为的无助,以及那人一次次的背信弃义。
真是,难怪不愿意想起来。
完全就是把他的一颗热忱过的真心狠狠剖开,毫不留情地往上撒盐。
痛极了。
单昀寒已然气到极点,用力拍落此物,不想再看一眼。
“拿走!别让我再看到它!!”
小侍卫赶紧弯下腰捡起同心结,委屈的语气像是在哽咽:“大人,您到底怎么了?这个都不识得了吗?”
怎么可能不认识?!这玩意化成灰他都可以刨出来!
“您说,这是与您定下娃娃亲的娘子所赠,有清心定神之效。若是您重伤或失忆,最好的灵药便是它。”
单昀寒瞬间面色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天下哪来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其实属下早就看出来大人您…”
小侍卫又添一言,可就是不说出下半句,单昀寒被小侍卫这半句话惹的更急不可耐“怎么?!”
“您一直未喊属下的名字,路也不识,说过的话也不记得……您怕属下担心,憋在心里,对不对?”小侍卫假用衣袖拭去泪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惹人生怜。
但单昀寒微微搐动,略感无语。他记得,那个人也总是掩面流泪装可怜,却从未有过真情实意。
真不愧是那个人的手下啊!
“够了!”单昀寒呵斥一声,实在是受不了别人哭啼的模样。
“要是你想在这哭上几天,那你就待着吧!!”
小侍卫见他拂袖而去的决绝样马上抹掉眼泪跟了上去。
“大人,您伤还未痊愈,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单昀寒不置可否,却跟着小侍卫身后走着,一言不发。
这小侍卫出了魔宫,讲的话一下多了起来,像是潺潺溪流般延绵不绝。
小侍卫名为夜烛,大家都唤他小烛。而鬼城,是离魔宫最远的一座外城,只要走出城外的血枫林,便可离开魔界。
当单昀寒问他,为何不直接传送至魔界之外时,小烛的脸色沉重了不少。
“因为,魔界有一道承天封印。”
说是封印,其实更像结界,既隔绝了人魔两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又抵御着天道业火,使魔族免受灾祸。
近些年封印一直在减弱,天火却愈来愈多,若是哪天封印承受不住,魔族难逃劫难。所以,已经有不少魔族开始寻找封印的薄弱处,欲图逃出生天。
若是魔族外逃,怕是又会引起一场大战。
“大人,小心!”单昀寒正走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侍卫推到一旁,终究还是没站稳脚跟,被什么人撞倒在地。
街边猛地窜出个死命狂奔的逃犯,在人群中迂回躲藏,后面还有几个追兵叫嚷着让他停下,闹的是鸡犬不宁。本来那人快要成功甩开追兵一段距离,却在左右闪避时回头探察,无意间撞到了单昀寒,两人同时倒地,他当场就被后面的人拿下。
单昀寒揉着痛处,刚想将怒火一泄而出,却发现被抓之人眼神比自己还凶狠。
虽不知此人所为何事会有如此激烈的对抗,但男子眼中的猩红已经暴露自己的身份,魔修。
魔修与纯魔族不同,是那些选择修炼魔族功法的普通人,虽然不像灵修需要天赋和根基,心法简单且修炼时间短,但自古以来,入魔不被认可是有原因的。普通人要修魔必须以用血肉作为牺牲品,耗损极大,一不小心就会魂消魄散,不入轮回。
“跑?你能跑到哪去?外面的那些人容得下你吗?尊主对你们不好吗?”
说话者着装与宫中普通侍卫相差不大,应该与他们同出一脉。
被按在地上的人听到此话,狠狠吐出一口吐沫,不屑道:“我呸!尊主?只有你们这群人以他为尊!他这杂碎,不知道骨子里流着哪的脏血。都说了魔尊必须蚩尤的纯血脉才可担当,你们是瞎吗?!看不出来天上的玩意都快撑不下去了吗?!一群蠢货,妈的...”
可男子还没骂完,就被侍卫一记手刀拍晕过去。“看什么看?这人犯病又不是一两天了!”
侍卫用不着喝退,街上看热闹的路人早已一哄而散,就连街边的摊贩都无奈地摇摇头,不做议论,似是习以为常了。
“大人,想什么呢,需要休息下吗?”小烛拍了拍发愣的单昀寒,又唤了一声。
魔界如此封闭,外面几乎得不到里面的一点消息。对于黎炎,单昀寒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个魔尊。
他若真是血脉不纯,定加固不了封印。近些年的大战,怕是为了抢占人界的地盘,留条后路吧。
既然是为魔族上下着想,为何还有人骂他?
“大人可知,刚才被抓的是何人?”
“那些逃犯是上任魔尊的旧部,念主数年,迟迟不愿认新主,甚至对现任魔尊出言不逊,意图谋反。”
小烛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单昀寒跟着他驻足止步,才发现除了他们俩的身影,已经没有一点人烟气。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城外,一片血红色森林映入眼帘。
血枫林,有去无回的地方。看不到一点青绿,就连脚下的土地都是赤褐色,仿佛站在满是血腥的尸土之上。
“大人,都到这了,您要不要看望……”
霎时从天而降数道凌厉的刀阵,直劈两人左右。
单昀寒二话不说拉着小烛就跑。可不管他们跑向何处,最终还是回到原地。
尽管灵力尽失,脚上的功夫却不会轻易忘记。然而时间久了,单昀寒躲避如此密集的进攻还是有些费力,更何况还拖着一个人。
“您…”
“闭嘴!”单昀寒懒得解释,一心想着活命。
“不是!这是防御外人的阵法!我知道怎么避开,不用像您这样乱躲!”小烛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早说啊!!!”单昀寒恼羞成怒,几乎是吼出这句话。
两人跑到幽静处,红枫铺地,血色正浓,还未休息片刻,一股暗黑稠雾向他们袭来。单昀寒刚想寻着源头望去,突然冷不丁地被小烛扑倒在地。
只见缥缈无形的烟雾忽然杀意四起,猛地全向单昀寒刺去。
跟之前的阵法不同,招招冲着要害,完全是想要他的命!
“御魔结界,生!”小烛拼尽全力张开结界,又将暗器盒中的武器悉数召出,竭力抵挡结界之外的攻击。
御魔结界,可是轩辕派的术法,需灵气催动,魔界的人怎么可能会用?魔气和灵气不是无法共存一体的吗?
单昀寒来不及发问就被一个忽然窜出的诡秘黑影打断,只见那黑影蓄力一击朝少年的结界袭去,一击便砍几条深深裂痕。不难推算,若再来一次,这结界怕是再也抵挡不住。
小烛快速擦去嘴角的鲜血,也不曾运功疗伤,一心撑着这道脆弱的保护层。可单昀寒知道,结界连心,如果这层屏障真的被击碎,也许就不是咳血这么简单的事了。
“你先疗伤,这结界若粉碎消散,你也没了。”
外面的黑影用烟雾遮住自己,甚至连声音都像是刻意伪装过。
“明知道是假的,还护着?”戏谑的腔调回荡在二人的耳畔,小侍卫却一言不发,依旧跟那黑影对峙着。
“呵,背叛魔尊,死罪一条!”
黑影说完便提起赤色魔剑,准备来这致命一击,却未曾想有个人速度比他更快,还没出手,身上就传来阵阵刺痛。
他太狂妄自大,根本没想到会被单昀寒讨来的暗器所伤。黑影气愤至极,怒吼道:
“怨鬼泣灵,赋尔肉身,手刃血仇!”
一时间大地颤抖,血气腥浓。森森白骨破土而出,万鬼痛哭哀嚎,仿佛积攒了千万年的怨气在此时释放殆尽。
召唤来的鬼魂凶尸衣衫褴褛,完全认不出他们的身份,可它们龇牙咧嘴,眼冒血光,靠着残肢抓挠结界的声音异常刺耳,让人恨不得一掌拍散。
可身旁的小烛忽然收回暗器,竭力补好结界的裂缝,对着单昀寒扯出一丝笑颜:“您知道刚才的城为何要称鬼城了吧?这里以前经常是人魔交战的地方,自然冤魂多。”
都到了大敌当前的紧要关头,小烛居然还想着跟他解释这种事?单昀寒很想打断对方不合时宜的话,却终究没插进嘴。
“至于这发生的一切,没时间讲给您听,您只需要记住,您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什么意思?
难道这些人是他害死的不成?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小侍卫又忍不住呕出一口血,而黑影在一旁吸着数不清的怨气,伤口恢复地极快,他森森看着单昀寒,笑道:“给我等着!”
小烛不以为然,而是抓着单昀寒的肩头低语道:“这个人是冲着您来的,根本不是魔尊的手下,所以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属下怕是不能亲自送您,但也一定把您安全送到那边。”
“不行!”单昀寒反手抓住他,厉声道:“你也听见他说的了,我不是你们护法,而且他冲着我来,你没必要留在这。”
小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从怀里掏出同心结,死命塞到单昀寒怀中:“这个给您,千万不要弄掉了,到那边自有人会接应,放心吧。等下我会主动散去这御魔结界,届时结界转守为攻,趁着混乱,您就走吧。”
单昀寒依旧拽着小烛的手臂,坚定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小侍卫便以魔气来挣脱,可即便感受到瘙痒刺痛,单昀寒就是不肯松懈分毫。
小烛无奈摇头,笑了笑。
“还真是固执!”随后便召出一根金黑色绳索,硬生生捆住单昀寒,不再让他肆意妄动。
少年双手指天,霎时白光耀眼,灵气四窜,结界早已荡然无存,只有弥漫天地间的刀剑血气。
可黑影并没有被小烛的障眼法迷惑,反而看准单昀寒的方位,一剑惊心。
“血枫之阵,开!”
小烛将单昀寒拉到阵法中间,顺便将他身上的绳索悉数解开。但单昀寒却只注意到少年那已被魔剑贯穿的腹部,鲜血层层晕开,虽看不见猩红,但还是沾湿了小烛的深色衣物。
“当年救命之恩,今日来报,小烛,死不足惜。”即使小侍卫全身尽是伤痕,依旧笑着说完这最后一句。
单昀寒双手用力挥舞着,想要拉住这个舍命相救的少年,可他已被吸进传送阵,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阵法威力强大,剧烈的疼痛像是要撕裂单昀寒的魂识,瞬间五感尽失,直接晕了过去。
再有意识之时,他已经倒在了青腥的草地上,耳边清脆鸟鸣,还有斑驳的余光暖身。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梦吗?
“别乱动,乖。”
“许久没见你睡个好觉,是因为……我不在吗?”
“哈哈……看来是的了。你啊,一生气就喜欢用后背对着我,真是……”
熟悉的男音回响于耳畔,清冷的灵力从脊背渗入,如甘冽的泉水缓缓流淌在经脉之间,最后更是霸道地占据了单昀寒的心房,不肯离开。
疼痛褪减,单昀寒迷迷糊糊睁开眼,眩晕感仍在,根本看不清此人的面貌,只觉着面前一片清澈雪白,恍如天仙下凡。
神仙看着他的小动静,轻笑地俯下身去,纤白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
“醒了?”
“十年不见,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