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云雾缭绕的昆仑山脉,向北望去,有一座槐江山,那是昆仑山的山顶,凡人称那为,玄圃之地。下界流传着一句话:
“登之乃灵,能使风雨。”
其实那上面住的不是能呼风唤雨的神仙,而是最有希望成仙的修士们。而修真界的第一大门派轩辕派就是坐落于此。
此处已在高山之巅,应是极寒之地,却因一道天逆结界,抵挡住了风雪的肆意侵袭,结界内的领地不再是寒冬素裹,反而拥有了春夏秋冬,四季冷暖。
但有一处山峰却依旧白雪皑皑,毫无生气,显得与门派的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山峰的北侧都与天齐高,更是无人来往。但就是这样的土地上养着一株枯树,走近了看,会发现上面长满几个娇嫩的花苞破枝而出,似是欲为孤寂的惨白景象增添一抹颜色。
树下,一个男子身披雪白外袍,静静地站着,仔细地端详着这些还没成型的小苞子们,指尖略微划过苞子,眼里尽是说不尽的温柔。
“好久没有看望你,可还记得我啊?”
男子唇角微勾,漾出恰好的弧度,黑眸清澈透亮,恍如清风明朗,冬日暖阳。却因左眼下的一抹赤痣,给这张精致的面容增加了一分血气。
此时,天空剑阵闪过,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师弟一出关便只记得看望自己的梅花树了吗?”
只见来着青衣飘飘,头束玉冠,澄澈的眉眼里透露着不染尘埃,既像上界得道成仙的神者,又如下界悲天悯人悬壶救世的医仙。
“公孙师兄也变得会调侃人了啊?”梅树下的皓衣男子并未回头,眼里只有冬日未开的艳红。
青衣仙君轻笑一声,并未作出回答,反而问道:
“你这出关真是惊天动静,还选了个好时机啊,可记得再过十几天是何日?”
“什么日子?”
青衣男子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有些迟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叹气一声。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下个月,是选弟子的日子。”
原本他担心自己的师弟会因不好的回忆再度发狂,却没想到白衣男子转身直面他,脸上毫无情绪。
“愿为师兄分忧。”
青衣仙君以为对方误解了他的用意,急忙解释道:“师兄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你现在已至大乘期,也算是出师了……”
“对,所以我想收徒。”白衣男子明白他的话,直言不讳。
“而且,是亲传的。”
青衣仙君稍稍愣住,未置可否,问出一句:“为何?”
“若是我再出意外,可不会再有个幸运的十年。”
白衣男子仍是一副淡漠的神情,说出的话却狠狠地戳中了他师兄的心事。
十年前发生的事,青衣男子是后来知晓的,当时他在外游历,一听到父亲新收的关门弟子受了重伤,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养伤十年都不见好,结果人疯了。
而眼下,他并不希望刚刚痊愈的小师弟胡思乱想,便先应了下来。
“好吧,你也别太着急,他们都是需要历练的,等他们通过入门考核,再挑选也不迟啊。”
“全听师兄吩咐。”白衣男子语气平静如水,毫无波澜,但他眼底藏着狡黠,嘴角勾起旁人难以察觉的欣喜。等这位公孙师兄离开后,他又专心望着未开花的枝丫,轻声低语道:
“乖徒儿,师父来了。”
-
槐江山脚下的一家客栈客房中,单昀寒卧坐床头,手中握着刚呈过来的茶水,刚嘬一口,却被身旁少年的话惊到,烫水溢出,疼的他咬牙切齿。
“传言沉寂多年的关门弟子风忆雪,出关了。”
“而且,已到了大乘期。”
……
小崽子,占了他的身体,风光得很啊!
“你可有办法,让我避开此人潜入轩辕派吗?”单昀寒气得肝疼,顾不上水温,一口咽了下去。
这个少年在他醒来的时候就守在他身边,容貌酷似可能已经身陨的夜烛,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有细微的不同,气质也千差万别。这个人,太冷了,以至于两人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
旁边的少年回了一句,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烛没给您?”少年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透着不可置信。随后他又冷笑了一声,说出口的话竟有些难听:
“也是,他总是喜欢跟您嬉戏玩闹,没个正形,给您备着才奇怪呢。不思进取,眼下死了也是活该。”
再怎么说,小烛于他来说有着救命的恩情,可不了解事情原委,单昀寒只得强忍火气,故作平静道:“你怎知他死了?”
“我们是血亲,魔修是能感知到至亲之人的。以前就告诉过他,修习灵修的结界术无用,要不是我接应及时,怕是您早已命丧九泉。不过,他也算是还了您的恩情。”
单昀寒心头一空,有些失落。
原来,梦里的神仙果然是梦里的……
这个少年似乎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从腰间取出一个檀木盒子,盒里装着一颗黑色丹药,随后将其投入水中晕开,递给了单昀寒。
“幸好我这有备着。此为幻形丹,本来只能改变样貌,但在其中,还添加了此处的灵草仙根,您服用后能与常人无异,修习普通的仙术。”
单昀寒想都不想,一口闷了下去。
若是用着魔界护法的皮囊,怕是还没进轩辕派山门,就被在外拦杀了吧。
吞咽药丸后,一开始并没有明显的不适,只是全身发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骨血里生根发芽。接下来心口却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竟让他直接痛晕在地上。
但是等他醒来,他却是好好的睡在床上,被子也被人掖的很好,一点风都透不进去。
单昀寒一看暗蓝的天色,就知已到傍晚,准备起身吃点东西。穿上靴子却发现,原本刚合脚的鞋子,大了一个码,衣服也松垮极了。
这药,起效果了?
他起身找了一面与人同高的铜镜,发现自己从一个成年男子直接变成未及弱冠的干净少年。
以前他不束发是觉得麻烦,久而久之便没了这习惯,现在他也只是随手寻了个发带将墨发绾起,额前垂下的碎发完全挡不住他身为少年的精神朝气。
单昀寒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英俊面庞,不自觉地笑了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危险而又无辜。
真是张会骗人的脸啊。
床边有套合身衣物,看来那不喜言语的少年很贴心,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窗外的不远处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让习惯清净的单昀寒不禁蹙眉,抓上件外袍便跑了出去。
一出门,映入眼帘的是几个争吵不休的散修。
“这风忆雪之前闭关那么久,传言他成了废人,没想到是麻雀一跃成了凤凰,一出惊天啊,竟到了大乘期啊!我定要拜他为师,他也绝对会收我为徒!”
马上就有人反驳了:
“你是哪位?你知道他的过去身份吗?还拜他为师?”
单昀寒听了觉得好奇:噢?这个人是谁,还能知道掌门首徒的过去?
“我是谁,你现在不用知道。我也不关心那风忆雪过去何人,各位只需要知道,他是掌门的关门弟子,而我会是他的关门弟子!”此人衣着华贵,像是个富家子弟,言语却处处透着狂妄自大,让人不由得心生反感。
与他对峙的人却不甘认输,还在反驳着:“既然你们都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们。风忆雪跟他第一任师父一样,勾结魔族,背叛师门!残害手足!”
这一刻,流淌在单昀寒体内的温血尽凉。他震惊地看着这个人,心生恐惧。
十年的噩梦不断闪回,里面哀嚎的厉鬼冤魂找他索命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站在一旁听着,还时不时帮个腔,哪边说的有理就帮哪里,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莫要血口喷人啊!瞧你的穷酸样,一看就是根基太差,妒忌英才吧!我劝你,别去轩辕派的新弟子入门试炼,免得丢人啊!哈哈哈哈!”
“你!说话竟如此没有教养,穿着衣服还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与公子哥争吵的那人,确实只着一席单衣,上面还有几个没补上的破洞,微风一吹,可以发现衣服下面的身躯饥瘦,委实有些衣不裹身,食不果腹的感觉。要不是手中有一柄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长剑,真觉得此人是沿街的叫花子,来这乞讨的。
“你别蹬鼻子上脸啊!我家可是跟轩辕氏有血缘关系的,算起来公孙掌门跟我们还算亲戚呢,进去便是内门,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我?”
众人的脸色一下都变了,议论纷纷,本想为那个可怜的穷孩子说句公道话,但若是那富家公子真跟传说中灵脉最强的轩辕氏扯上关系,谁也不敢惹。
无论在哪个世界,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
虽然轩辕派的开山祖师是轩辕氏的后裔,其求仙问道的初衷只是想延长人族的寿命,减少生离死别的痛苦,可到了后来便想脱离生老病死的轮回,修仙得道。门派以轩辕为名,也是为了不忘的祖先遗训,以造福苍生为己任。所以跟轩辕氏沾了关系的,总是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本来不占理的公子哥,就因为说出这句话,突然就底气十足,仿佛自己站在高峰,俯视着所有蝼蚁。
“实相就赶快滚,别脏了我的眼。”
与他争吵的那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即使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敌不过别人的一丝血脉。
年轻人刚想愤然而去,却有个比他略矮的少年站在身前,少年蔑视的目光也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仗势欺人的富家子弟。
单昀寒的怒火从他听到富家公子开口就高涨不退,许是因为他看不惯弱者受欺,又或是对血脉论的不爽。
反正,这事他管定了。
“你说你有此血脉,证据呢?”
现在让对方拿出证据是不可能的,只有在修仙之时才能看出轩辕氏后裔与常人的不同。往往有轩辕血脉的人修炼极快,同年进去的普通人若在练气停留,他们轩辕氏就已经达到了金丹境界。
更何况,若真有天赋,也不可能参加轩辕派的入门试炼,早就被某个宗师长老给提前挖走了。
“你又是哪里来的杂种?”那个公子哥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真的暴跳如雷了,开始一个劲地骂人。
单昀寒知道这个人是不可能好好说话了,刚好他也不善于吵架。瞬间拔出了身后那个年轻人的小破剑,直接架到公子哥的脖颈上。
被挟持的公子哥像是吓坏了,慌乱的双手都不知道如何放置。但是他身旁的侍从们也不少,那些侍从一看到自己的主子有性命之忧,便纷纷掏出武器袭向单昀寒。
单昀寒虽还没感受到灵力的起伏,但他的剑法却并不需要灵力,本来对抗一群普通人是没问题的。
可单昀寒没料到这群人居然都是修过术法之人。
对战一番之后,没有灵力的单昀寒落得下风,试图找寻着喘息的机会。
他的衣襟被打湿了,本以为是汗水,却发现血珠低落。只奇怪身体变小了,体能怎么也弱了不少,才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甚至还被对方伤到了?
“你们是废物吗?半天弄不死他!?”公子哥的喉咙被单昀寒划了一道细小口子,看起来并不严重,可此人气急败坏,恨不得让伤了自己的杂碎赶快消失。
正巧的是,天空泛白,一道剑光乍现,几个轩辕派的弟子御剑而下,他们身着黄白相间的弟子服,似是器宇轩昂的仙者落入凡尘,自带威严。
但是单昀寒知道,这些黄衣服的只不过是外门弟子,管理门派大小事务,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
因为十年间,给他送药的就是身着嫩黄弟子服的外门弟子。
轩辕派里有着严格的等级之分,一个弟子在入派之时就会以基础修为定出内外门。外门弟子着黄衣,与地相接,内门弟子着蓝衣,与天相撞,而关门弟子是由元婴以上修为的宗师亲自选出,着白衣,意为得道成仙。着青衣的便是代表着轩辕一脉,比如现任掌门和门派的少主。
一个貌似为首的弟子,甩手一道术法结界便隔开了打斗双方。此人面色冰霜,仿佛腊月寒冬般不近人情,先是走向富家公子那边,冷脸地说着什么。
此为一道隔音结界,单昀寒不知道外门弟子到底训斥了那些人什么,方才要他命的凶恶之徒眼下竟然不停地朝黄衣弟子磕头,满脸涕泪。
呵!怂货!
那个黄衣弟子似是察觉到背后直直的目光,没一会就转过身朝单昀寒走来。
怎么,来训他?
再严重一点,不就取消入派资格么?没事,总有办法溜进去的。
可是单昀寒想错了,那个人走过来便抓住他的手臂,还没等他同意就摸上脉门,为他诊脉。单昀寒下意识想收回手,却感觉对方力道极大,按着他不让动。
这人刚才怎么不关心公子哥啊?偏偏为他疗伤,难道是看到他流血了就觉得他很弱?
这是,被人瞧不起了?!
黄衣弟子突然抬起了头,方才盯着他看的单昀寒竟忘记转移目光,直接和对方来了个四目相对。
单昀寒好久没有这样入神的盯着一个人了。
他原以为对方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但黑曜石般的双眸像是藏了星辰大海,说不出的清澈和迷人,眉眼还透露着独有的温柔,长睫如帘,薄唇如纸。而此人左眼下方的一枚红痣生得勾魂,即便是冰封千年的铁石心肠都会为之悸动。
“小兄弟,生的这么俊朗,功夫这么好,就是可惜没有灵力,不如随了我?下次定能打过他们啊。”
这名弟子眉眼弯弯,仿佛与刚才的肃穆判若两人。
好歹自己也是快已入而立之年的青年才俊吧?比自己小一轮的少年称呼他为“小弟弟”,还肆意调戏一番……
单昀寒顿时面色青白,想朝着对方欠揍的脸上来一拳。
但是,他却微微一笑,答应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