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市以那座横跨江水的桥为分界线,西边,是灯火通明、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摩登新城区,东边,是最高建筑不过六层楼的旧城区。
东边河岸有一座沿河公园,入夜之后人烟稀少,从初中开始,江远辰和魏莱就把这儿当成了秘密基地,说悄悄话,对着奔流的江水喊着未来的愿望。
有时候闹矛盾,江远辰和魏莱也会对着江水大喊“对不起”,让小小的不愉快随着滚滚江水东流去,之后双方绝口不提。
只是今天江远辰要和魏莱说的事,不能喊出来。
他和魏莱贴面而立,缓缓地打了一个酒嗝,小声道:“你去自首吧。”
魏莱抢过江远辰手中的酒倒掉,“别喝了。”
江远辰扭头抹掉眼中的泪花,“有烟吗?”
魏莱替他点上然后递了过去,“你少抽点。”
江远辰低着头沉默地吸,路灯白色的光将纤细少年笼住,显得他愈发消瘦苍白,魏莱蹲在对面看着,下一秒,少年搓脸,果断地拽起袖子,把烟按到了左臂上。
魏莱箭一般窜出,挥手打掉了江远辰的手,他攥住少年衣领惊慌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远辰缓缓抬头,红彤彤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焦急的魏莱,哽咽道:“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你说要永远记住无能为力的事。”
“江远……”
“你会坐牢的!”
江远辰猛地扑进魏莱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他听着魏莱的心跳,哽咽着重复,“你会坐牢的,我救不了你,你去跟陆星河道歉,然后自首。”
魏莱拍着少年手感并不好的背,柔声安抚,“没关系,只要他不再接近你,我坐牢也没关系。”
江远辰摇摇头,“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的去坐牢了,陆星河如果再来找我,我该怎么办,到时候谁又能保护我?”
“你就是想抛下我这个拖油瓶。”
魏莱一时语塞。
江远辰慢慢推开魏莱,轻声央求道:“只要陆星河谅解你,你不会坐牢的,我会帮你的,我……”
魏莱捧着江远辰的脸,认真道:“小辰,我可以去求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不再和他有联系,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他。”
江远辰按住魏莱的手,“我答应你。”
“还有,”魏莱把江远辰重新抱回怀里,歪头蹭蹭少年的发心,他嗅嗅少年发间的桃子味,沉声道,“你不是我的拖油瓶,我也永远不会抛下你,永远。”
-
市医院。
江远辰早早拽着魏莱赶到病房时,陆星河已经醒了,他看着手牵手进门的两人,不悦地皱起眉,然后把水杯重重墩在小桌板上。
陈红梅嗔怪地瞪儿子一眼,转头强撑着笑容跟江远辰打招呼,“小江老师怎么来啦,这位小朋友是?”
看着满脸疲惫的陈红梅,江远辰心中五味杂陈,他拽拽魏莱,然后一躬到地,“对不起陈阿姨,对不起陆同学。”
陈红梅连忙站起来,“这是怎么了呀,道什么歉啊?”
江远辰没有抬头,颤声道,“打伤陆同学的,是我的朋友。”
魏莱平静地和陈红梅对视,然后弯下了腰,“是我,对不起。”
陈红梅捂着心口坐下,颤抖着拨通了陆建业的电话。
得知打伤儿子的凶手出现,陆建业立刻赶到了医院,病房内,陈红梅一言不发,陆星河在剥橘子,而两个身穿校服的少年则低着头,靠墙站着。
陆建业视线扫过魏莱,继而开口,“远辰,这是怎么回事?”
被点到名字的江远辰往前挪了一小步,“陆叔叔对不起,我骗了您,我,其实知道是谁打的陆同学,但是昨天没和您说。”
陆建业:“为什么呢?”
江远辰略微抬起手,指向身边的魏莱,“他是我的朋友,因为一些事误会了陆同学,和陆同学闹了矛盾,一时冲动打、打伤了陆同学。”
“一些事?”陆建业看看儿子,又看看江远辰,“什么事,能和叔叔说吗?”
江远辰支支吾吾起来。
魏莱双手插兜靠在墙上,仰着脑袋,略带戏谑地和陆星河对视,“你儿子为什么被开除啊,昨天我看见江远辰身上的衣服不合身,陆星河又大张旗鼓地送他来上学,我以为陆星河对江远辰做了什么,一时冲动,就把他打了。”
火药味十足的发言吓得江远辰不轻,赶紧伸出手去捂魏莱的嘴。
陆建业:“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是犯法的,更何况还打得这么重,这件事你一个孩子处理不了,你父母呢?”
魏莱扒开江远辰的嘴,满不在乎地回答:“我爹早就被崩了,我妈也死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陆建业上下打量着魏莱,笑道:“你这么不在乎,还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想来,江远辰拽我来的。”
江远辰连连鞠躬,“对不起陆叔叔,我们会赔钱的,对不起对不起,希望陆同学能谅解,陆同学能消气,我们怎么样赎罪都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远辰,”陆建业转身欲走,“你朋友的态度我知道了,等警察上门吧。”
“爸。”陆星河指指江远辰和魏莱,笑盈盈地说,“他俩是来找我的,这事当然是我说了算,先别麻烦警察同志。”
“陆星河!”沉默已久的陈红梅突然喊道,“你别太荒谬了!”
“好啦——妈,我有分寸。”陆星河敲敲桌面,“你们都出去,江远辰你留下。”
-
“简单来说,你不想魏莱坐牢。”
“嗯!”
“所以你需要我出具一份谅解书,然后撤案。”
“嗯!”
“那条件呢?”
“你说,赔钱,或者别的,”江远辰利落地把校服拉链拽下一半,“都行。”
“还挺自觉。”陆星河盯住江远辰好看的锁骨,“就穿件校服,你不冷?”
“习惯了。”江远辰紧张地咬住唇。
“你觉得你能换到魏莱的未来?”陆星河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把橘子肉塞到嘴里,“你虽然很漂亮,但是太过于自信了吧?”
“你说,什么条件?”江远辰攥紧了手。
“你就赔我十万吧,写张欠条,这笔钱没有还款日期,也没有利息,从你的课时费里扣。”陆星河靠在软枕上,平静道,“大学,或者工作之后,你怎样还这笔钱都可以,这是条件一。”
“条件二,我的精神受到了不少的惊吓,需要看着你才能缓解,所以你要搬到我家去住。”
“条件三,和魏莱断绝来往。”陆星河将写好的欠条放在江远辰面前,“如果你全都答应,我就不追究魏莱打我的事儿了。”
“我答应。”
“你不再想想?”
江远辰爽快地在欠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双手递到陆星河面前,“我没有拒绝的权力,对吧?”
陆星河把欠条收好,“魏莱能放过你吗?”
“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江远辰,你胳膊上有没有疤?”
“没有呀。”
-
魏莱自首后两个小时,警察收到陆星河亲手写的谅解书,以及撤案申请,既然当事人不再追究,加上并未造成严重后果,魏莱最终被释放。
只是这件事对学校造成了很负面的影响,校领导一致决定开除魏莱。
江远辰帮魏莱整理好物品,然后抱着一摞书,陪着他慢慢往校外走,路上,江远辰抽抽鼻子,“你接下来去哪儿?”
魏莱撇撇嘴,“谁知道呢,找个厂子打工吧,争取早点把陆星河的十万块还上,喂,以后我可没法随叫随到了,你自己在学校机灵着点,别动不动就哭鼻子。”
江远辰点点头。
魏莱轻轻踢一下江远辰,嬉皮笑脸地说:“我是被开除,又不是死了,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咱俩还能网上聊天不是,你放假的时候,我也会来接你。”
江远辰破涕为笑,“就像以前那样。”
魏莱郑重地点头,“对,就像以前那样。”
江远辰把书摞在小电驴的后座上,一边捆一边鼓着腮帮子叮嘱:“你得答应我,以后别动不动就和别人打架。”
“好,我答应你。”魏莱拍拍江远辰脑袋,“那你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嗯,我一定离陆星河远远的!”
“好,那我走啦,你快回去上课吧!”
“你等等。”
江远辰小跑着追上魏莱,在兜里掏出一根银色项链递给他,“给你,我妈走的时候送给我的,我现在送给你。”
魏莱不明所以地接过,“怎么突然想起送给我?”
“哎呀,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嘛,我妈说开过光的,能保平安的。”
“少来,谁会给银项链开光啊,骗人!”
“骗你是小狗!”
“好吧,谢啦。”魏莱把项链塞进兜里,“我会一直戴着的,你可不能再要回去哦!”
“嘻嘻,走吧,一路顺风!”
“屁嘞,说的我要死一样!”
魏莱歪歪扭扭地骑着小电驴离开,时不时回头看看,每当他回头,江远辰总是笑着挥挥手,直到魏莱的身影融进夕阳的余晖,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后,江远辰才转身向学校走去。
嗡,手机轻轻振动,是陆星河发来的信息:今晚接你,去你家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