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猖狂了!必须抓到他!”
“哎呀,老陆你消消气,人家小江老师还在这儿呢,你别吓着人家!”
“爸妈,你们先出去吧,我头有点痛。”
心神不宁的江远辰放下剥到一半的橘子,欲言又止。陆星河看到了,“江远辰你留下照顾我。”
陈红梅眼一瞪,“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家小江……”
江远辰连忙站起,“没关系的阿姨,我可以,叔叔阿姨先去警局报案吧。”
陆建业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远辰。”
“不麻烦的,叔叔阿姨慢走。”
送走陆建业和陈红梅,江远辰整个人脱力一样虚靠在门上,他看着被包成粽子似的陆星河,轻声道:“对不起。”
陆星河并不买账,“又不是你打的我,你说对不起干什么?”
江远辰:“魏莱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怕我被……”
陆星河把脸一拉。
江远辰:“总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陆星河听完,冷冰冰地回应:“你不会想让我放过你的好朋友吧?”
江远辰难为情地点头,“嗯,他太冲动了,有、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
陆星河没再说话。
病房里的温度开始急速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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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陆星河清清嗓子,“什么条件?”
江远辰慌张地在地上爬起,双手绞着裤缝,底气不很足地开口,“你说,我们想办法。”
陆星河拿起桌上的水杯把玩,“赔钱,坐牢。”
江远辰慌乱道,“坐牢?怎么能坐牢!”
陆星河慢条斯理地喝掉半杯水,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故意损坏别人的物品,以及故意伤人不应该坐牢?”
江远辰蔫蔫地回答:“应该,但是,但是魏莱他不……”
陆星河在靠枕上找到一个舒服姿势,玩味地盯着江远辰,“不是故意要打我,还是他不是故意打这么重?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说辞被抢白,江远辰尴尬地闭上嘴。
陆星河闭上眼睛,“那里有监控,也有目击证人,这件事你没法替你好朋友瞒的,与其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去劝你的好朋友自首,说不定能从轻处罚。”
当事人拒绝沟通,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江远辰只能干巴巴地叮嘱陆星河好好休息,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
江远辰满脑子都是陆星河开出的条件,走神的他和别人撞了个满怀,对方往后退了两步,快速帮江远辰捡起散落一地的书,“没事儿吧?”
江远辰连连摇头,“没事,没事,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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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我们陆少爷挂彩了?”
幸灾乐祸的余乐接住陆星河丢来的靠枕,继而夹在腋下,他拉过把椅子坐好,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你不是很能打吗,让个小痞子给办了?”
陆星河:“我故意的。”
余乐拢拢校服外衫,顺手拿起桌上剥好的橘子塞嘴里,含混道,“细说。”
陆星河喝口水,懒洋洋回:“追人呗。”
“操,这橘子真他妈酸。”余乐嫌弃地把嘴里的橘肉吐出去,信手扯出张纸巾擦嘴,“追什么人这么下本,脑震荡了吧?”
陆星河白他一眼。
余乐恍然大悟,“哦,你那小家教,江远辰是吧?刚才我还在走廊碰见他了,你跟人家说啥了,跟掉了魂似的,好悬没撞死我。”
“没说什么。”陆星河嘴角抽抽,“你来干什么?”
余乐听完,烦躁地揉揉头顶卷毛,“还我来干什么,趁机防风呗,我快闷死了,自打帮你出柜以来,我妈天天都来接我,我爸恨不得把我铐家里。”
陆星河:“谢谢,你还得再帮我个忙。”
余乐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晃,“哎呦喂,陆大少你可饶了我吧,那种混蛋事我真帮不了你第二次!”
陆星河失笑:“正事儿,关乎哥们儿幸福的大事儿。”
余乐在果篮里翻出一个苹果,随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你说。”
陆星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余乐,“帮我打听个人。”
余乐长腿一支,连人带椅子滑出去八丈远,“哥们儿,查人犯法的,你想让我爸犯错误啊?”
陆星河无奈:“我知道,所以说是让你帮我打听。”
“谁啊?”余乐接过手机,一边看一边啃苹果,照片上的人越看越眼熟,他把手机拿远,歪着头看会儿,好奇道,“这不魏莱吗?”
“你认识?”
“他爹还是我爸抓的,后来讲关怀,我爸经常去他家看他,我有时候也去。”余乐问,“魏莱揍的你?”
“嗯。魏莱这个人,你详细说说。”
“哦,魏莱啊,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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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的大年初一,是余乐第一次跟着爸爸送温暖,他指着后备箱最大最厚的礼盒,疑惑地问:“这是给谁的呀,怎么比别人的都大?”
余成龙拍拍儿子的小脑袋瓜,“当然是给需要它的人啦。”
说着,余成龙蹲下去,双手按住儿子小小的肩膀,“乐乐,你是小男子汉了,能不能帮爸爸一个忙?”
“什么呀?”
“听爸爸跟你说——哎呦,胖小子。”余成龙抱了两次才把余乐抱起来,累得直喘,他腾出手捏捏余乐的小脸,“我们一会儿要去的那家呢,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你帮爸爸送玩具给他,好不好?”
“嗯!”余乐敬了一个不很标准的礼,奶声奶气回应,“保证完成任务!”
“好儿子!”
这次的路程格外长,早早起床的余乐熬不住,困得直点头,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炮仗的声音吵醒的。
余乐来了精神,一骨碌在后座上爬起,好奇地睁大眼睛四处看。
光秃秃的田垄、一排排低矮的平房、三三两两聚着放鞭炮的同龄人、还有孤零零站在黄泥路中央,茫然甩着尾巴的老黄牛。
都是余乐没见过的陌生景象,他兴奋地问:“爸爸,这是哪儿啊?”
余成龙在后视镜看到儿子雀跃的表情,笑道:“这就是乡下呀,爸爸小时候就是在乡下长大的。”
余乐似懂非懂地点头,“乡下真好!”
余成龙感慨道:“你爷爷还在的时候,爸爸每年都带着你回去,那时候你还小,估计不记得了。”
余成龙在村口停下车,带着余乐一直走到村尾,孤零零的院子里传来持续的、巨大的辱骂声,余乐有点害怕,慢慢躲到爸爸后面,悄悄牵住了大人的衣角。
他躲在爸爸身后,悄悄露出半个脑袋,不经意间和一个头破血流的男孩对上了眼。
余乐想起爸爸的叮嘱,小心地挥挥手,准备走出去打招呼,对方却很快移开了眼睛,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余乐原地愣住,好一会才撇着嘴,慢慢躲回大人身后,“切。”
女人们看见余成龙来了,顿时围了上来,纷纷把自己孩子往余成龙面前推,七嘴八舌地抱怨,余成龙招架不住,护着余乐直往后退,“乡亲们、乡亲们,选一个代表说——”
人群中钻出一个胖姑娘,“她家的孩子,把我们这几户的孩子都打了,有的脑袋破了,有的胳膊上少块肉,三嫂子家的脸上缝了七针,余所长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余成龙了然,他分开人群,看向对面满脸冰霜的孩子,“魏莱,为什么打架?”
小孩扭开头,倔强地喊:“他们骂我爸!”
胖姑娘把眼一瞪,“喔呦,谁骂你爸啦,你爸要是好人能被公安枪毙啊,我们家孩子说说实话怎么啦,魏莱妈,你怎么教孩子的呀?”
江秀莲不敢回答,只是低着头把魏莱扯到面前,命令道:“跟人家道歉,说对不起!”
魏莱被拽个趔趄,一把打掉江秀莲的手,继而恶狠狠地瞪着胖姑娘,“我早晚杀你全家。”
胖姑娘有点怵,“余所长你看见了吧,这孩子跟他爹一个德性,就该抓到少管所里!”
余成龙:“好啦,邻里乡亲的说话都客气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给孩子们看病。”
说着,余成龙拉开手提包,在里面拿出了几万块钱分给女人们,“这些钱是我私人的,大家伙拿去分分,给孩子补补营养,要是不够再拿着单据去城里找我,我给大家补齐。”
余成龙拍拍手,示意数钱的女人们看过来,“一会儿我带着魏莱去给孩子们道个歉,等孩子们伤好了,也来跟魏莱道个歉,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大家都是好乡亲,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好不好?”
胖姑娘把钱揣兜里,嫌弃地挥挥手,“余所长,俺不稀罕她家的道歉,俺看在您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可是江秀莲,你可得管好你家孩子,不然,早晚跟他爹一样!”
余成龙送走妇女们后,魏莱依旧站在原地,拳头捏得死紧,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他猛然抬头,对着余成龙大喊:“杀人犯!你是杀人犯!”
江秀莲猛地抬手,给了魏莱好几个耳光,“胡说八道什么!”
魏莱忿忿盯着江秀莲,骂了一句“烂女人”后捂脸跑走,当然,出门前他还没忘伸出小短腿,狠狠踹一脚吃瓜吃得不明所以的余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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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秀莲满怀歉意地给余成龙倒茶,“又麻烦您了,小孩子不懂事,您别生气,您的钱我们尽早还。”
“不要紧。”余成龙把哭得直打嗝儿的余乐拽过来,“儿子,叫人。”
“呜,阿、阿姨,过、过年好。”余乐抹着眼泪,扭捏道。
“好,乐乐过年好。”江秀莲摸摸小孩脑袋瓜,把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余乐,“大吉大利。”
“谢谢阿姨!”
“小莱的脾气,真的很像他父亲。”余成龙给儿子塞一把瓜子,让他去一边磕。
江秀莲怅然道:“是啊,一副牛脾气,打了多少次也掰不过来。”
余成龙捏开手里的花生壳,“小莱也快升初中了吧,有什么意向学校吗?”
江秀莲摇摇头,继而苦笑:“就他这德性,去哪儿念不是一样的,就在镇上找个初中,念完了学门手艺,别再走他爹那条老路就行了。”
余成龙摇摇头,“不行,这里的环境你也看到了,太早辍学对小莱不好,怎么也要念完高中再谈辍学的事,最好能考一个大学,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是不走他爹那条老路。”
江秀莲有些为难,余成龙拍拍儿子的头,“小莱和乐乐同岁,乐乐马上也要升初中,我替他找了一家寄宿中学,小莱可以和乐乐一起读,如果家里有困难,可以申请补助,我也会帮忙。”
江秀莲跪在地上,抽噎着说:“余所长,您的大恩大德,我、我……”
余成龙把女人搀起来,“我刚入行的时候,我师父想唤醒一个犯罪分子,失败了,想唤醒他的儿子,也失败了,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我没把魏振江拽回来,是我的遗憾,我想把小莱教好,来弥补这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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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河:“后来呢?”
余乐摆摆手:“还能怎么样,性格越来越极端,天天打架、逃课、夜不归宿,后来我爸越来越忙,也就不管他了。”
陆星河若有所思。
余乐换个姿势,继续啃苹果,“你小媳妇儿跟魏莱是不是走得很近?”
陆星河:“他们是好朋友。”
余乐不屑道:“好朋友,不见得吧?”
陆星河被余乐的态度搞得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余乐咽下果肉,身体前倾,盯着陆星河的眼睛,“江远辰抽烟吗?”
陆星河不敢确定,犹疑道:“应该不会,你问这个干什么?”
余乐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放松后仰靠住椅背,他缓缓抬起左手,把手臂内侧伸到陆星河面前,右手在上虚画了一个圈,“江远辰的左臂,就是这块,全是烟疤,还有两个是新的,你没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