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任褚明疯了,就是他楚若疯了。
“你敢碰我,我就立刻把你杀了。”楚若看着任褚明,眼神中都是阴狠。
任褚明低头和楚若对视:“我们结婚的时候,我都不碰你。现在我们离婚了,我怎么还会碰你?”
“那你要我干什么?我一个毁了容的,废人,心理还扭曲变态,你吃饱了撑的?专找不痛快?”
任褚明的视线慢慢收紧,最后似乎只凝视着楚若嘴唇。楚若把唇抿着,只给他看一条平直的唇线。
任褚明说:“以后不要总说这些作践自己的话。”
楚若蹲着的身子晃了晃,他有点蹲不了了,一只手要撑着满是泥尘的地上时,手臂被任褚明的一只大手抓紧。
任褚明力度大,不仅带着不可置疑的威迫,还有一种轻易不会让人挣脱的执拗。饶是如此,楚若还是小小地挣了几下,换来的是任褚明更为强势的力量。强势又沉默。
楚若便由着他把自己拽起来了,拽起来的时候他两眼一黑,脑袋也跟着发昏,幸好任褚明始终紧紧抓着他,他才不至于一头栽下去。
等楚若慢慢恢复下来了,任褚明才轻轻松开他,松开他之前还弯下腰,帮他拍了拍裤腿的灰尘,似乎很看不惯楚若身上沾了尘。然后他把楚若带到了光华门外的一辆车上。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任褚明帮楚若把车门关上后,再次把文件递过去,看着楚若,没有说话。
楚若闭着眼,忽略了文件上那两个明晃晃的“合约”大字,也不看任褚明。他不是一张白纸,明白那“合约”前没写上但应该写上的字是什么。
不管是在楚家风光的时候,还是沦落到光华艰难度日的时候,他都能看到那种不需要爱,不需要情,只需要金钱和身体就能让两个人结成契约关系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楚若一度以为,这世界哪还有什么真正的心动;多到楚若都觉得,自己两年前的暗暗悸动,真的很傻,无可救药的傻。
任褚明到底不是天神,原来他和他们都一样——“原来我和他们都一样。”楚若用手捂住眼睛,把光隔绝在外。
只是,他和任褚明再怎么较劲,都不能把无辜的卜扬牵扯进来——两年前卜扬就是听信了楚若对他说的那番关于自由的说辞,才会跟着他走出楚家,上了那辆早被人动了手脚的车,从此跌入一个漫长的梦。而楚若一直以来都是笼中鸟,他从哪儿得知自由的好处?他在谁的眼眸中下定了决心?
是他和任褚明欠了卜扬的,或者严格一点说来,是他楚若欠了卜扬的,欠的最多。
他早决定要把卜扬的一生揽过来,这时难道要为了那微弱的尊严,让卜扬的余生都在冰冷中度过?
“我说过,我不会强迫你。”楚若盖住了光,却没办法把任褚明的声音盖住。他听见任褚明开口说话了,语气没有波澜,楚若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但能听到他继续说下去,“但我需要你配合我,把这份合约签了。”
“这是一份什么合约?”楚若终于睁开了眼,却又被日光照得他又把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从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任褚明的身影影影绰绰,还是高大的,还是挺拔的,还是如天神一般的,但楚若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似是死的。
“金主合约?”楚若又问,语气轻轻的。
任褚明看了他许久,才说:“如果你觉得,我给你钱,是要换你的配合,以此基础上签的合约是金主合约,那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可你曾经是我的丈夫。”楚若语气还是轻的,像生怕惊动什么一样。他补充道:“你是我前夫,现在就成了我的金主?”
“那我们复婚。”任褚明说。
楚若眼里没有泪水了,他定定看着任褚明,眼神很深,好像要从任褚明的表情中看进去,一直看到他的心底,看看他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见楚若不语,任褚明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另起话头,仿佛刚才说要复婚不过是他随口一说的儿戏。他把文件翻开,翻到其中一页时,对楚若说:“我会保证让卜扬得到最好的照料和治疗,也会给你钱和资源,但你五年内必须要把金奖影帝的奖杯捧回来。”
楚若皱起眉头,愈发觉得任褚明荒唐:“你在开什么玩笑?”
任褚明看着他:“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觉得我是会随便开玩笑的人?”
“金奖影帝的奖杯,你知道是多少演员的梦吗?”楚若问他,“你认为,我可以做到?任总,我是在光华呆了两年,但这两年里,我都只是一个群演啊,一个谁都能,呼喝指使的群演,一个一天只拿两百块的群演!你要一个群演,去拿影帝奖杯?我看不懂了,你是想着法子要折磨我吗?”
他说到最后,拳头握起锤在后座座椅的真皮上,压着声音道:“我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又是一副,鬼样子,你要我去做影帝?任褚明,你叫我不要作践自己,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我?”
任褚明抬起手掌,看起来是要照着楚若的手背覆下去的,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去做,转而去揉自己的眉心,仿佛很累了。楚若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安静地等他回答。
“天星一直在找新人演员,要把新人培养起来。”任褚明最后给了他一个答案,“公司对新人的要求也很苛刻,要求家世清白,无权无势,配合度高,而且要热爱演戏。我想到了你。”
楚若一听就笑了:“光是第一点我就应该被淘汰——家世清白?我可是楚家的三少爷。楚南天干了什么,全世界都知道了。任总,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是你亲自将他送进去的呢。”
“你是楚家人吗?”任褚明看他一眼,问他一句,“你姓楚而已,但你身上有流楚家人的血吗?”
楚若抿着唇,不回答他。
“楚家已经倒了,楚南天进去坐了,楚华上和楚华善两兄弟也在逃,白天恒正在追捕他们。”任褚明身子往后靠在座椅上,又揉了揉太阳穴,似乎真的很累,“你和楚家,和他们已经毫无关系,在我眼里,你就是家世清白的。”
“你是要继续巴着楚家三少的名头,这么狼狈过日子,还是要和楚家彻底划清界限,自力更生,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任褚明说着,就把文件合起来,轻轻放在楚若的身边,接着头往后靠,闭上眼睛:“你自己考虑。”说着,就不再理楚若。
任褚明刚一闭上眼睛,驾驶位的车门就被打开,一个大约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坐上来,回头看一眼,撞上楚若的视线,便平静点点头。任褚明闭着眼睛说一声“开车”,那男人就发动车子,车子开始平稳向前行驶。
楚若坐直身子,感受到自己的心跟着身体一起,被这辆车载着,是要带去到未来的某处。但那处是不是有一望无际的沙漠,有如藏了一整个天空的海洋,有滚滚绵延的山脉,也有清凉透明的溪流?鱼能否翱翔云霄,鸟可否潜入深渊,他到底能不能去一切他想去的地方?
那一切,是任褚明给他的,还是他自己挣来的?
他到底又可不可以在这欲拒还迎中,夺回一点卑微的尊严?
楚若把手轻轻放在身边的文件上面,忽然想起正躺在疗养院里的卜扬。那个他欠他一辈子生机的卜扬。
楚若也闭上了眼睛,但他很快就睁开,这次他的眼神里,带上了决绝。
尊严,自由,在能把人摧毁的愧疚感前,已经不值一提。
车子在一栋小二层别墅前停下来时,楚若把合约还给任褚明。
任褚明睁开眼,眼目还是清明,像根本没睡过。他把合约拿起来,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楚若签上的名字,轻轻点点头。
楚若没有再看他,拉开门下车。还没站定,就看见在别墅前站着一个梳着锅盖头,带着一副厚厚黑框眼镜的男孩子。
男孩子大约二十出头,脸上的青涩感看起来还未完全褪去,但楚若一眼就看出来,这男孩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是能看穿人心的精明。
男孩子见任褚明出现,忙不迭跑上前去,恭敬喊一声:“老板,我来了。”
任褚明把合约顺手递给他,遥遥指了指楚若,没有说话,那男孩便心领神会,从任褚明面前转到了楚若跟前,对着楚若露出笑容:“你好,我叫刘果,从明天起就是你的助理。”
助理?为什么还有助理了?楚若疑问地看向任褚明,却只看到任褚明那优哉游哉往别墅踱步进去的背影。
他只好转回来看着刘果:“我叫楚若……”
“我知道。”刘果点头,笑说,“老板已经把你的资料给了我,你的名字,性别,爱好,性格,家庭背景,未来规划等等等等,我都已经掌握了。”
本来楚若意兴阑珊的,听刘果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致:“那你跟我说说。”
刘果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你把你老板给你的,关于我的资料,都跟我说说。”倒要看看你老板编造了怎样一个小白兔人设出来。
刘果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嘿嘿,小楚,你连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呀?”
楚若听到刘果这句问话,有一时的出神,好像是被刘果问中了,又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糊涂。
这时身后传来任褚明的声音:“进来说话。”
刘果忙应一声,就拉起楚若的胳膊,要把楚若也带进去。楚若看着被刘果扯着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把手缩回来,脚步就已经往前迈了。
任褚明站在大门口,双手插兜,安静地看着他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