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萧耗了一夜时间救治祁璟渊,从密室出来后倒头睡了个天昏地暗,一直睡到翌日午时才起身,他对自己的医术一向有信心,后面两日只是例行公事般去看了一眼,见祁璟渊伤势好转便没再多管。
这一日他正在清理药圃中的杂草,陆云书忽然冲了进来,厉声质问道:“他为什么还不醒?”
栾萧手一抖,将一株药草拔了出来,他看着手上的药草一脸悲痛,转头瞪了陆云书一眼,“谁?”
“还能是谁?”陆云书磨牙,“祁璟渊!这都三日了他为什么还不醒?”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三日就醒了?”栾萧一脸莫名其妙,“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你与他非亲非故,他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犯得着不眠不休地照顾他吗?”
陆云书心中烦闷,无意与他多做解释,只道:“那他何时能醒?上……”
上一世他分明第三日就清醒了,陆云书险些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好在是及时打住了,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关心则乱。
“什么?”栾萧疑惑。
陆云书眼神飘忽不定,“没……没什么。”
“没什么?”栾萧不干了,“没什么你突然跑进来对我大呼小叫?你看看我手上的药草,它本来可以在药圃里无忧无虑的长大,因为你的突然闯入它就这么夭折了,你怎么赔我?啊?陆云书你今日不说清楚我和你没完!”
栾萧一直拿药草当自己孩子养的,宝贝得不得了,陆云书自知理亏,但一时也想不到好的说辞,索性选择了沉默。
然而栾萧却是这样理解的:我什么都没做,你自己拔的跟我没有关系,别想怪到我头上。
“你还有理了?”栾萧怒不可遏,“要不是你突然冲进来我会拔错?”
陆云书一脸震惊,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栾萧眼观鼻鼻观心,见陆云书没有丝毫悔意,气得要跟他动手。
一旁看好戏的药王谷众人回过味儿来,忙不迭上前将人拦住。
“少谷主,冷静,有话好说,别伤了和气。”
“对对对,来者是客。”
“是啊是啊,药草还可以再种,您要是受伤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言外之意——你打不过他。
“你们……”栾萧一阵气结,“你们到底是帮谁的?”
众人异口同声道:“当然是帮您的!”
话是这么说,抓着他的手可丝毫没有要松的意思。
既安在一旁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眼见就要破功,二话不说拉起自家少主就往药园外跑。
之后的几天药王谷众人严防死守,愣是没让两人碰上面,这要是真让他们打起来,药王谷的药草少说要毁去一半,这倒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自家少谷主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打了,他们帮还是不帮?这要是帮吧,传出去旁人说他们以多欺少,丢人,要是不帮……想想自家少谷主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更丢人,思来想去,不让两人碰面是最好的办法。
栾萧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这要是知道了估计得连夜收拾包袱走人。
陆云书自那之后也没去找他,只是待在密室的时候一日比一日久,既安心中疑惑不已,不明白他家少主为何这般上心。
陆云书将他的疑惑看在眼里,却没有要解释的打算,祁璟渊一日不醒,他的心就跟着多煎熬一日,重生后未知的因素太多,他甚至不知道所有的事情是不是会按照前世一样发展,他很不安,祁璟渊昏迷得越久,他心里的不安就无限放大,搅得他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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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陆云书刚躺下,既安便急匆匆跑了进来,“少主,栾公子说那位病患醒了,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陆云书愣了一下,片刻后翻身下了床,匆匆赶往密室。
祁璟渊刚醒,身子还很虚弱,栾萧让人熬了粥,陆云书到的时候祁璟渊正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喝着粥,他的脚步瞬间顿住了,祁璟渊似是有所感应般,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对视了半炷香时间,栾萧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两人看彼此的目光似乎……似曾相识?
陆云书脚步似有千斤重,半晌才挪动步子朝祁璟渊走去,他很想抱抱他,但他心里又十分清楚不能这样做。这一世的祁璟渊和他素不相识,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陆云书回忆着前世初次见面的细节,即将开口之际却听到祁璟渊说:“听闻这段时日都是公子在照顾我,不胜感激,在下姓祁名璟渊,敢问公子名讳?”
陆云书面露诧异,半晌嗫嚅道:“……云书,陆云书。”
“云书……”祁璟渊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微微颤抖,“是个好名字。”
陆云书手不自觉握紧,片刻后松开,笑道:“谬赞了。”
被两人遗忘在一旁的栾萧:“……”
若说之前他觉得两人之间有问题,那现在他就已经确定两人确实有问题了,这氛围实在是太古怪了!他走到陆云书旁边,将人拽住了密室。
陆云书不解,“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栾萧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里面的祁璟渊,压低了声音,“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在做什么?一个大老爷们儿做什么摆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姿态?”
娇羞?谁?他吗?
陆云书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眼睛坏掉了?”
“你眼睛才坏掉了!”栾萧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真没觉得自己方才有什么问题还是故意在这跟我装傻充愣?”
“我……”陆云书思索着措辞,“表现得很明显吗?”
“啊?”这下轮到栾萧懵了,“什……什么意思?”
“就是……算了,无事。”
栾萧气结,“什么叫算了?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陆云书摇摇头,“说了你也不懂,别问了。”
“我怎么就不懂了?我……”栾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愣是发不出来,“行行行,你当我稀罕管你,自生自灭去吧,小爷我逍遥快活去了。”
说罢径直转身离去。
陆云书看着他的背影,苦笑一下,他能说什么呢?说这屋内的人曾经与他亲密无间,如今他却不得不装作与他素不相识吗?这话说出去任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他说不出口,便只能深埋在心底。
屋内的祁璟渊似是没听到二人的谈话,陆云书进来时他已经将一碗粥喝完了。
“祁兄感觉如何?身子可有不适?”陆云书问道。
祁璟渊笑了下,道:“药王谷出神医,又是栾谷主亲自为我医治,并无大碍。”
陆云书诧异道:“你怎知此处是药王谷……是栾萧告诉你的?”
“非也。”祁璟渊摇头,“栾谷主只告诉了我名讳,但栾姓极其少见,而据我所知姓栾又精通医术的便只有药王谷谷主了。”
陆云书面色微变,“祁姓……也甚是少见。”
祁璟渊失笑,“云……陆公子不必试探,我若是有意隐瞒身份,一开始便不会报上自己名讳。”
陆云书默然。
祁璟渊继续道:“朝廷与江湖之间虽偶有摩擦,但我很喜欢江湖人的处事风格,栾谷主和陆公子又于我有恩,我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不会做出对药王谷不利之事。”
陆云书有些懊恼,他怎会怀疑祁璟渊的用心,不过是想着今日祁璟渊所言与前世略有偏差,故而才有此一说,却不想竟让他误会了。
祁璟渊垂眸看他,将他懊恼的神情尽收眼底,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半晌,见他仍低头不语,祁璟渊迫不得已再次开口,“陆公子既已知我身份,那……”
“千机阁。”陆云书打断他,“我是千机阁的人。”
这倒是让祁璟渊有些诧异了,“千机阁的消息千金难买,但据我所知,千机阁还做着暗杀的买卖。”
陆云书点头,“是。”
“陆公子这般坦然,就不怕……”
“怕。”陆云书坦然道,“但我与御王殿下十分投缘,想交个朋友,若不坦诚相待如何能让御王殿下看到我的诚意。”
祁璟渊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荣幸之至。”
陆云书松了口气,他没有说谎,但他不是怕祁璟渊利用千机阁,他倒是希望祁璟渊有这个心思,只可惜他这个人有时太过执拗了,他怕的是自己这般和盘托出,会不会引起祁璟渊的怀疑。
今上继位二十三年,膝下育有八子,除去早年夭折的三皇子外,其余几位皇子并未出过差池。
今上继位时已三十有余,而今已过了知命之年,却尚未册立储君,朝中大臣却早已分为几大派系,明争暗斗不乱。储君之争是历朝历代都不可避免的,为增加自己的胜算,诸位皇子自是竭尽全力招贤纳士,朝中无人拉拢,便将心思打到了别处,近几年朝廷与江湖偶有摩擦,大多是因此事而导致的。
江湖中人肆意惯了,受不了朝廷那些繁文缛节,阴谋阳谋搅得人心烦,远不如约出来打一架痛快,故而大部分人都拒绝了朝廷伸出的橄榄枝,但也有少部分人想分一杯羹。
诸位皇子中祁璟渊最为出色,他天资聪颖,在排兵布阵上颇有造诣,在武学上的成就也远超他人,十八岁时便领兵出征,几场战役打下来,在朝中颇有威望的几名武将都对其称赞有加,故而朝中拥立他的人最多,而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将手伸向江湖的。
前世陆云书曾问过他为何不愿将千机阁和药王谷收入麾下,要知道这两派在江湖中都有着极高的地位,不同的是对千机阁是畏惧,对药王谷却是敬畏,但无论是哪一方都能起到一呼百应的作用,助力不可谓不大。
祁璟渊当时应道:“朝廷虽大却远不及江湖广阔,他自有他的抱负,不该被拘束在这小小的御王府中。我更不愿因一己之私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于我而言,你安然无恙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
当时陆云书还曾调侃他大公无私,可现在再回想只觉心酸,栾萧没能如他期望那般在江湖中遨游,而他也没能让自己安然无恙。
“陆公子?陆公子……”
陆云书回过神来,见祁璟渊愕然地看着他,不由疑惑,“怎么了?”
“你……”祁璟渊皱眉,欲言又止,“为何哭?”
陆云书一愣,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一片湿润,他顿时慌了神,仓皇起身,“让王爷见笑了,云书还有事要忙,便不多留了,改日再来看望王爷。”
身后,祁璟渊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面露痛色,喃喃唤了声:“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