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给他们讲题到九点半,叮嘱了声早点睡便上了十楼。
酒店走廊的灯光昏黄柔和,无声无息舒缓着神经,心底的疲倦悄然翻涌而出,眼睛里写满了困倦。
突然,因睡意侵袭而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睛缓缓睁大,迈出的步伐顿住了,沈灼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长廊那头七八个人正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宴行。
他穿着一身黑色带暗纹西装,灯光下昂贵面料上的竖纹溢着隐隐流光,西装裤包裹着长腿,腰窄肩宽,背脊挺拔,锃亮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却似能带起一阵风。
昨天流了那么多血,让宴行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嘴唇血色浅淡,剑眉星目,眼窝深邃而鼻梁高挺,本是凌厉冷峻的五官线条在暖色的光下变得柔和了几分,落后他半步的人正跟他说着什么,清晰的声音却入不了沈灼的耳朵,他只看到那人眉间微锁沉思,偶尔点头应声,沉静而认真。
擦身而过时,他似乎看到那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幽黑深邃的眼眸中是带着温度的。
也许是错觉。
沈灼想,可能是灯光太暖的原因。
直到身后的说话声、脚步声被关进电梯里,他依旧站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方才所见的一幕占据了整个脑海,渐渐地,与少年时期所遐想的画面重合。
合该是长成这个模样,工作时专注而温柔。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沉寂了下去,耳边只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鼓胀酸涩、极悲极喜充斥了整个胸腔,沈灼站了很久,久到腿脚酸涩他才动了。
从这个和他同名同姓的沈灼身上重新活过来后,他第一次生出一丝难以祈求的奢望——
他自杀后又活了,那其他人呢……?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所有的一切属于那个恰巧和他同名的沈灼,他一缕孤魂附着在别人身上,他也想努力好好活下去,可是……可是真的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或许哪一天,他又会像上一世一样,拿着刀对着手腕割下去,再次结束绝望的一生。
可宴行的出现就像是无边黑暗绝境中生出的一缕光,照着他那颗冰冷死寂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生出丝丝缕缕细小幼嫩的触须,企图去触摸那抹微光。
……
雾霭阴霾压顶,卷积乌云如盖,熹微晨光费力挣破裹挟的浓云,暗沉的光芒洒在栉次鳞比的尘世间。
床上的人如幼婴般蜷缩,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胸口的衣服,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薄红,泪痕依稀可见。
沈灼醒来后习以为常的松开攥皱的衣服,缓过起床后的头晕又感觉喉咙痒的想伸手挠,然后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后他伸手捏了捏鼻梁,只觉得今天早上格外的艰难。
感冒加重让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精神却格外的不错,潋滟凤眸中绽放着华彩,他哼着歌洗漱完,找了件纯白色的高领毛衣套了上去,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少年气。
怕感冒传染给几个身负重任的学生,他特地找了个口罩戴着才下楼。
物理奥赛是由理论考试和实验两部分组成,每场三个小时,都在下午,上午的时间沈灼给他们拎一下重点知识点和做赛前心理辅导,但是沈灼看这群人心态一个赛一个好,完全不给他安抚的机会,只好给他们讲讲需要注意的点。
下午天气依旧阴沉,沈灼送他们到考试的教学楼下,对他们道:“好好考,考完了明天晚上带你们去吃饭。”
“好哎!”颜回带头应和。
沈稚看着他哥脸上的笑容,心里琢磨着他现在心情应该是不错的,于是挪到他哥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
沈灼低头看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眯眯的小声说:“回头额外奖励你一份大餐。”
沈稚却摇了摇头,道:“不要,能不能换一个?”
“想换成什么?”
沈稚看着沈灼的表情,嗫嚅道:“……爸爸生日那天,我想你跟我回家。”
沈稚说出“回家”两个字的时候,沈灼心里充满了抗拒、厌恶以及恐惧,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地方,让他不自觉地手指发颤,这些都是原身深深刻入骨血的心理和生理反应,让沈灼都一时难以抑制,黑眸里溢满了痛苦。
沈灼咬牙调整着呼吸,心底无声的安抚,在做出摇头的动作前,他开口轻声道:“好。”
沈稚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下一秒眼中溢满了光彩,笑弯了眉眼紧紧抱了一下沈灼,然后立马松开一边往教室跑一边大声说:“说好了!你不准反悔的!!”
少年的声音里满是欢喜,从后脑勺都看出他的兴奋。
沈灼看着他跑起来都带风的背影,也渐渐舒展了眉眼,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清浅的笑。
不知道你是否和我一样,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重新醒过来,又或者你还在这里,只是不愿意再醒来,那些被你深埋的记忆我不会主动去触碰,但是也不要再害怕,我们一起试着稍微再活久一点好不好?
眉间笑意未散,沈灼转身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满怀的乌木沉香中,他抬起眼眸望了过去,下一秒,落下去的眼角眉梢重新上扬,那双本该潋滟却总是透着冷意的凤眸此时漾着别样的惊喜,冷意散去显出几分该有的多情,被这双眼睛注视着,无端觉得好似被蜜糖包裹着。
沈灼笑意盈盈的小声道:“嗳,好巧啊,宴行。”
最后两个字仿佛在唇齿间细细咬过才吐出来,尾音微微上扬。
宴行眸光微深,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微一俯身,于沈灼耳边轻笑一声,“这么巧么?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跟踪我呢。”
过近的距离让沈灼心跳加快两分,却在嗅到自他身上压下来的冷香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又遂舒展开来,对他不讲道理的造谣毫不在意,沈灼抬眸注视着宴行,眼尾上翘的眼眸中宛如星河缀着黑夜,他弯眼轻笑着道:“说不定是我们有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