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沙星在家里窝了两天，中心医院那边打电话来他才出了门。
他好久没去中心医院了，他奶奶就在那儿。
他奶奶在那场车祸中抢救了足足一天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奶奶今年六十五，即使身子骨一直还算硬朗但其实体内很多器官都已经逐渐衰老。那一场车祸后人虽还吊着一口气但确确实实成了个植物人。他奶奶情况时常危急，段沙星害怕一些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便一直没允许把人移出ICU病房。
当然，ICU就是个烧钱炉，一年费用实在是令人咂舌。尤其还是中心医院。
可是他怎么可能放弃他奶奶呢？
家里唯一爱他的人。
段沙星打了个车到中心医院，昨天晚上苏雪以唐梓平的名义又借了他十万，虽然这点钱犹如鹅毛一片，但他明白已经是人家的大恩了。他找唐梓平借的比这番了好几倍，把他娶媳妇的钱都掏空了，甚至唐爸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幅齐白石的画都给卖了接济他。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有点不敢上去。他蛮害怕看到他奶奶的。
他很愧疚。
他把十万块钱全部缴了还差好大一笔，于是转悠到领导办公室那边想去再求求情。祈祷再宽限一段时间，可别背着他再把他奶奶移出ICU了。他受不了那样的刺激，好几次在普通病房里人险些就没了。
他没坐电梯上去，而是走的楼梯。
他低着头在想等下怎么和人领导说话，绝对要把语调显得诚恳又真挚。
“哎呀！你这人怎么走路不看路的！”
一个穿着紧身短裙，性感的红唇女已经坐地上了，此刻正一手揉着她那目测36D的大胸，一脸受了凌辱的模样，另一只手指着段沙星。
来往的人也纷纷驻足投来目光。
段沙星确实是没看路，也以为是自己撞了人，忙想上前扶人起来吧又碍于对方太过波涛汹涌有点不敢接近。
“哎呀，我的肚子，我的孩子！”女人又把手捂上肚子，肩膀一耸一耸要哭一样。
段沙星：“……”
碰瓷啊……
段沙星有些无措，正这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行了，装什么啊，你要是真有孩子这会儿没撞掉，等会儿下去也得打掉。”
闻言，四周看戏的人纷纷朝那声音寻去，随后就见人们又让出条小道来。
奎泺。
段沙星傻了。
真他妈冤家路窄哪儿都能碰见。
只见女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挽住奎泺的手臂，刷得又浓又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又娇媚地咬着唇一脸可怜道：“奎少，要不算了吧，咱们回去吧。”
奎泺看了她一眼，说：“你先回去。”
女人以为这就是不逼着打孩子的意思了，又缠着他得寸进尺：“咱们一起回去嘛奎少。”
奎泺把胳膊从她手里拽出来，十分不耐烦道：“你滚不滚？”
“啊……我……”女人像是要哭出来了，又不甘又气哄哄跺脚走了。
段沙星假装没看见，也打算滚。
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后头奎泺说：“你把我儿子撞掉了，就这么走了？”
“……”
段沙星无语片刻，回头说：“她真怀了？”
“她自己说她怀了。”
“奎总是被骗了吧，你不是一直安全措施都做得很好吗？”
奎泺：“那是对你，其他人我可不心疼。”
说得好像他很心疼他似的。
段沙星打开前来要捏他下巴的手，说：“奎总，好好当爹，别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
“你找抽是不是。”
“我走了。”段沙星白了他一眼拔腿就跑。
“等等。”奎泺两步追上拽住他的手。
段沙星那天被打得胳膊快废了，这冷不丁地被逮住，好像又跟拉皮筋儿似的给他痛得一激灵。冷汗霎起，他咬紧牙缓过了那股劲儿，语气十分压抑：“大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奎泺眯起眼睛，好像也察觉到他的不对，放了手，只说：“你考虑得怎么样？”
“考虑什么？”
“跟着我。”
“这事儿不在考虑范围内。”
奎泺盯着他，道：“你快揭不开锅了，可别逞强。”
“我可以不用锅。”
奎泺：“……”
“奎总！正找你呢！”
只见几名穿白大褂的中年人大步往这边来。
段沙星认得其中两个，都是医院行政管理部门的科室主任。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奎总，让您等了这么几天，张院长也才从临省做调研回来，马不停蹄就往医院赶，这会儿在办公室等您呢。”一人笑着过来同他握手。
其实段沙星一般见奎泺都是他浪荡子的模样，很少见他在职场上挥斥方遒的。这会儿一个个跟见领导人似的等待着握手，他圆滑地将那股强势之风润为细雨，真挺像那财经报里的世家精英。
“对，就是和那批海外医疗设备有关的，张院长也做了报告，打算和奎氏集团对接这个项目，但是资金方面还是想再谈谈，奎总多通融一下。”
段沙星已经扭头走了，又听见后头奎泺客套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啊，十几个亿的项目，集团那边还是我爸管着的……”
“哎奎总谦虚，走走，去院长办公室慢慢谈……”
段沙星嗤之以鼻。
老天爷，你不公就算了，还让人切身感受这世道不公，这不缺德嘛……
段沙星往医院楼上管理部走，越近心就跳得越快，他其实脸皮不薄，但是确实是已经在拖欠医院债务方面厚出了一个新高度。
他扶着扶手往上走，还没跨完阶，裤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一看来电，是ICU病房女护士宋澜熹，忙接了。
“小段！你快来重症室这边！”
段沙星一瞬间感觉心脏停了，撒腿就往楼下冲，边询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这里有人闹事……哦不，他们说他们是来看你奶奶的……”宋澜熹声音又慌又急，“但是我看他们一个个……反正你快过来吧！他们非要硬闯……我已经打电话叫保安来了，可是……”
“我马上到！”段沙星飞快挂了电话往外冲。
重症监护室外。
好几个穿白大褂的堵在门口。
“我们是这老太……”保镖看了眼后头的秘书，在秘书的口型提醒下转过头来对科主任道，“商涵的亲戚，特地来探病的。”
科主任看着这堆穿得黑溜溜的保镖，显然还是有点怵，但又不能置病人生死不顾，坚持拦在门口，反复解释着：“ICU的病人抵抗力弱，极其容易感染，你们不能进去。”
“我们就只是看看，可以穿防护服。”
“不行！”宋澜熹挂了电话从楼梯间出来拦住，“你们需要登记，等病人的直系亲属来了同意后再说！”
秘书眯着眼睛，盯得宋澜熹一怔，又说：“我们联系不上商涵的直系亲属。我们真的是来探病的。”
“探你妈！！”
段沙星已经从电梯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几步上来就给那秘书后脑勺挥了一拳。
秘书被打得一个趔趄，几名保镖见状忙去拉住还要扑上去的段沙星，医院保安姗姗来迟，跨进走廊也开始过来拉人，穿白大褂的一边喊一边劝，一时混乱不堪精彩纷呈。
“他妈的全部给老子滚！”段沙星怒吼着，口罩帽子早就被拽掉了，他本来身上有伤，被几个精壮魁梧的保镖架着跟个小鸡仔似的，但嘴上气势如虹：“老子跟你们拼了！”
拼到底拼不过，保镖些一个个受过专业训练，连保安些也抵不过。
但好在是这群人并没有动粗，把段沙星控制住了就等待着秘书发话。
那秘书揉着后脑勺，一副痛苦模样，感觉段沙星不是用手打的，而是用石头砸的。
“他妈的回去告诉刘云飞！有本事他就杀了我！别给老子来这套阴的！”
一听什么打啊杀啊的宋澜熹就给吓得不行，忙过去拉住段沙星的手叫他少说两句。
科主任也忙给段沙星使眼色。
这小子浑，脾气又爆，他奶奶的护理人员至主任大伙都清楚得很。
秘书还算彬彬有礼，但脸实在是因为痛扭曲得厉害，他看着段沙星这个样子，好像就似得了命令膈应完人就走一样，朝一众保镖挥了挥手，又对那群穿白大褂的规规矩矩鞠了个躬然后扭头走了。
一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段沙星立即冲了出去势要鱼死网破一样，结果被忙上前的保安拉住。
“操！”
楼道里回荡着段沙星这声怒骂，下楼的保镖些头也不回，只有那秘书在对身边的人说：“等下去门诊给我挂个号拍个脑部CT……”
“……”
人走了，段沙星双臂交叠挡住眼睛瘫坐到了楼梯间的椅子上。
科主任几个和保安纷纷上前询问了他的“精神”情况后也走了。
一时安静了。
宋澜熹轻手轻脚坐到了他身边，斟酌了好半晌，才说：“这些是不是来要债的？”
段沙星没说话，片刻后点了点头。
宋澜熹想得简单，刚想说先把钱凑了还那些人再管医院这头，就听见段沙星说：“血债。”
宋澜熹被吓了一跳。
“可是他们怎么可以……怎么敢……”段沙星躬下腰抱着头，怎么也想不通，“谁欠的谁还，他们怎么可以对我奶奶下手……”
宋澜熹如鲠在噎，也很心疼他，深知他的不易，便拍了拍他的背，说：“刚刚我们都拦着呢，主任也不会放他们进去的。”
“……”段沙星其实明白，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些疯子真冲进去会怎么样。
他真的怕了。
楼道里空调的风适宜，他觉得五脏六腑被绞肉机给绞成了饺子馅，虚汗上头，他竟觉得寒冷。
他忍着不适，也不知道是身上的还是心上的，终于抬起头来，他对宋澜熹说：“谢谢你，宋姐。”
宋澜熹更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