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沙星在玻璃窗外看了眼奶奶,罩着呼吸机,全身上下插着管。他有点不敢相信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人是他奶奶,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他奶奶其实是个蛮富态的小老太。
天黑了,段沙星把口罩带上,出了医院。
他想骂人,想发飙,但是他忍住了。其实他报警了,以有人“蓄意滋事”的由头,那边确实是也派了几名警员来,结果人秘书三言两语化解。他们确实是没闹事,监控调出来他们也只是解释探病,只说怪就怪在人高大威猛像来闹事儿的。反而是段沙星把人打了,劈头盖脸被教育了一顿。当然还赔了医药费。
他不知道心里具体是个什么滋味,反正不爽,又不甘。
还苦,苦不堪言。
他把手机摸出来,他想问问唐梓平,黑白是真的可以颠倒,是非是真的没人评判吗?
“喂,哥。”
“……”那边沉默数秒,随即传来一个很低,很浑,似乎胜券在握的声音,“段沙星。”
这声音不是唐梓平,是刘云飞。
段沙星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见段沙星没回应,那边冷笑了出来:“段沙星,你是不是觉得有个小警察在你身边绕着,我就拿你没办法?”
刘云飞又说:“是不是你觉得,你们报警就真的能解决事情?啧……天真呐……”随即一阵被蠢哭了的笑声。
段沙星突然想起那天自己被打,唐梓平给所里打了电话报案。他太了解唐梓平了,仿佛“正义”两个字就是为这个小警员生的,尤其是对人义气。事实也确实是唐梓平不愿意放过那帮打段沙星的混混流氓,非要追究,往上头递文件,给人拘起来一顿思想教育。
当然,那些人只是被雇的打手,刘云飞又不傻。即使他这人被供了出来请到了所里喝茶,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他递了几条中华,事情就轻轻松松笑面春风地解决了。
“都说官商勾结,财运亨通。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刘云飞唉了两声。
段沙星咬牙:“我哥……怎么样了?”
那边说:“还没死呢,我不会知法犯法。”
“你到底想怎么样?!”
“折磨你。”刘云飞说,“我不会杀人,但是你绝对不会好过!你奶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你这个乖孙子可不能出事儿,我把胳膊腿儿完整留给你。”
“你要打要杀你冲我,别牵扯无辜的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他妈算什么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卧槽!妈的!”本来在笑的刘云飞突然闷哼一声,随后大骂起来。
段沙星听到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那头手机显然摔地上了,他又听见唐梓平在怒吼:“我他妈跟你拼了!”
那头声音一时混乱,脚步声,肉搏声,拖拽声,以及刘云飞呼哧呼哧的呼吸声,那边刘云飞又发话:“给我打!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妈的!!操!”段沙星大吼:“在哪儿!”
刘云飞捡起电话,吐了好几口血沫子,听见段沙星要自投罗网,语气都期待起来:“郊区那家废弃酒厂,段沙星,别给我耍花样,你敢报警的话不仅唐梓平完蛋,你奶奶也完蛋!”
“我知道了……”
段沙星挂了电话,拳头狠狠往树上锤去。
他没直接去郊区,他确实焦急,但没傻到做瓮中鳖。
他必须要有把握,即使不能全身而退,也要心里有个底。
他极其不情愿地想到一个人。
上了车,段沙星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哟,这可是咱A城里最富的地段儿了。”
段沙星笑笑不说话。觉得闷,便摘了口罩帽子躺后去了。
眼看着绿化越发精致高档起来,段沙星知道地方要到了,他明白自己进不去那富人区,便掏出手机来翻到那串始终没存进联系人的号码拨了出去。
响铃两秒,那边接了。
“喂?”奎泺慵懒的声线传来。
“奎泺,我爱你,我在你家小区门口,你下来见我一面。”
不等那边回答,段沙星立即挂断了电话。
司机八卦的目光不停从后视镜里瞟他,嘴角上扬的弧度略显猥琐。
段沙星装没看见。
他其实还真没把握奎泺会来,但以前奎泺说过,只要说点好听的,他都愿意由着他。
他不知道这个事儿到底做不做数,毕竟他基本上没对奎泺说过什么好话。
出租车停在一堪比复刻后圆明园样典雅富丽的小区门口,那喷泉喷得老高,打着暖黄的灯,水池子里的名贵鱼种游来游去惬意万分。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段沙星以前每次来这儿都能闻到,但是他一直没弄清楚是什么花散发出来的。
“先生,这里不好打车,要不要我等你?价格加四个点,咱这是凭时间拉客吃饭的家伙,在这耗着……”
司机车还没停稳,就在盘算怎么宰他,他不认识这曾经的大明星,只想着能到这地方来的那荷包该鼓得很。
只是段沙星目光一直在窗外,疯狂锁定着他的目标,聚精会神压根儿注意不到司机在说什么。
“八十。”
司机停好车,撇了撇嘴,他确定这人不是个好啃的骨头,也就打算打道回府不管了,谁知下一秒段沙星就直接开了车门冲了出去!
“卧槽!”
司机以为这人要逃单,忙拉了手刹跟着冲下去,绕过车头准备飙火,就见段沙星揪着一穿正装的英俊男人的衣领子过来了。
车门本来就没关,段沙星直接把奎泺塞进了车里,然后自己坐上来关上了门。
他看着司机一脸错愕在风中凌乱的模样,不解人怎么愣着,只道:“上来开车啊。”
司机感觉神经错乱了,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一脸懵逼地坐回驾驶座。
“去郊区纳德酒厂。”
“废弃的那个?”
“不然?”
“那边太远了,我这一来一去的……”
“给你加钱。”
说着他开始掏钱包,才意识到没锅自然不配盖儿,自己压根儿没票子,所以一直钱包这东西都省了,手机里更是寒碜得可怜,便把视线移到身侧——
奎泺正好整以暇地整理着着装,注意到目光后一顿,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主动从西裤包里摸出皮夹子递给段沙星。
待从里头掏出了一叠红票子塞到司机怀里后,段沙星催促:“快点开!”
司机乐呵收好钱,一脚油门蹬到底,看八卦的心思一点都没了。
风驰电掣,段沙星心里焦急万分,攥着皮夹子的手不由得收紧。
“那边有酒店吗?你这样火急火燎把我叫出来,会不会太仓促了?”
“……”
段沙星皱眉看他:“你在说什么?”
“不是去开房吗?”
段沙星愣了愣,连带着司机的耳朵都竖直了。
“额……嗯,差不多吧。”段沙星知道不答应这家伙马上就能踹门下车,一身骨头摔碎了也不会给段沙星一点面子,“不过,你得帮我一件事儿。”
“好说。”奎泺仰靠后去,看段沙星的目光逐渐暧昧,“你让我舒服了,我当然不会亏待你。师傅,先去瑞拉酒店。”
“不,奎泺,是你先帮我。师傅,去郊区,快点!”
司机方向盘一下往左掰一下往右掰,比他俩还急:“那俩先商量清楚啊!”
“去酒……”
“奎泺!”段沙星打断他,喉结滚动,眸子里水润润的,他是真急了,真怕,他说,“就这一次,帮帮我。”
“求你。”
奎泺有点懵。
“嗯……那就去郊区吧。”
司机飞一样带着车漂移。
……
那天段沙星溜走后,唐梓平从医院出来就被人给盯上了。
知道这人是警察,所以没人敢轻举妄动,但打听清楚知道得多了——不过一走街串巷的治安小警员,那畏头乌龟瞬间就进化出了熊心豹子胆。那天一如既往拿着保温杯巡视社区,有个大汉儿说他脚上被钉子扎了,怕得破伤风,非要唐梓平的警用小电驴送。
还不是送去医院,是送去他家。
唐梓平一听,这还得了啊,他这么正义感爆棚的人,自然要把人给驮医院去。
大汉一万个不情愿,但唐梓平身量确实是健硕,大汉感觉硬来还真未必能打得过这小警察,在人过去骑车时,咬着牙真给脚上扎了一钉子,嗷嗷叫了老半天。
待从医院出来,热心人士唐先生顺理成章地送了患者回家。
到地方那楼道感应灯还没亮,闷头就是一顿暴打。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被捆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