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克拉夫特曾说过: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最古老而强烈的恐惧,则源自未知。
此刻段沙星面对的未知,就让他无比恐惧。
他害怕见到唐梓平,害怕他会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惨。
他知道刘云飞是个疯子。
夏夜很炎热,郊区的夜空缀满了星星,虫鸣吵闹,那股风好像带着陈酒的气息,就像是已经发酵进这块地里去了,废弃了也要彰示这地方曾经辉煌过。
但味道不纯正。
连司机都皱眉,说这怕是产的假酒,所以被查封废弃了。
铁大门是被奎泺给踹开的。
段沙星没注意到这一脚下去奎泺其实是有点蹩了但还在硬撑,只往里面冲。
这一声动静大,里头的保镖闻讯而来,手里的铁棍这次可没有裹毛巾,吓得非要进来看热闹的司机扭头就跑。
段沙星回头看了眼那司机消失在黑暗中,回头看奎泺倒是气定神闲,再看保镖,显然认识奎泺,那铁棍已经高举过头顶了,又给收了回去。
保镖是得了命令要给段沙星开门红的,但奎泺和他贴得近,怕红得太火炸开,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自己了,忙给同伴使眼色让进去通知。
见状,奎泺的手已经游走到他屁股上了,他颇为得意,低声道:“看老子面子多大。”
段沙星:“……”
里头的人去而复返,都亦步亦趋跟在刘总身后。刘总今晚穿得油腻,大腹便便一点也不藏了,他叼着根雪茄,戴了根大金链子,完全现了原形似的。他其实不太信保镖的话,奎泺那太子爷又不是空虚公子,怎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这荒郊野岭?
不过当他真看到奎泺时,整个人还是愣了那么一两秒,随即吐了雪茄,走路姿势都规矩了好些。
刘总过来和奎泺握手:“奎总,这么晚大驾光临,不知是有何贵干?”说完眼睛往段沙星身上瞟,不甚理解:“这……?”
奎泺的手在段沙星屁股上捏了一把,然后抬起揽住他的肩膀朝自己带了带,笑出一口白牙:“找你谈生意。”
刘总的公司想攀奎氏这高枝许久,他再是吃得黑,背景硬,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和奎氏磨来磨去好久。一开始对方派奎泺来时他还心里不爽了好一阵,只觉得奎氏耍他派个楞头娃娃来,结果在接触后才发现,奎泺这家伙比奎氏集团那些个坐办公室的高层还难缠,随即又不爽了一阵。那个时候奎泺还算和他打得“火热”,跟他说什么,他们派我来和刘总谈那自然是觉得刘总有那本事啊,我俩就好好谈,互赢互利的局面必然结果丰硕。
然后刘总就被带沟里了,尤其是在奎泺故意透露了自己太子爷身份时,他只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
那时也是和奎泺谈生意进行到“娱乐”环节时,自己和人吐露了心声,奎泺帮他出谋划策了一把,自己脑袋就被开瓢了。
他真是恨段沙星恨得牙痒痒,但是他此刻又没心思去追究为什么段沙星和奎泺搞上了,只一心想着公司那项目。奎泺太毒,太精,活像那个年代压榨人的土地主,把那价格一压再压,恨不得榨干,一滴油水都不给他。
“好说好说,奎总,咱叫人开车去,回市里找个好地方慢慢谈。那价格给老哥再提提呗。”
“提,能提。”奎泺把目光移里面去,“但我也得提个人。”
“谁?”
“我小表哥。”奎泺张嘴就来。
“谁??”
“啧。”奎泺有点不耐烦,拍了拍段沙星的肩,说,“你进去找人。”
段沙星闻声而动,刘总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两名保镖迅速截道用厚实的胸脯挡住了去路。
段沙星知道唐梓平就在车间里面,他眼睛都急得发红,转头大吼一声催促:“奎泺!!”
“刘总,放人进去,我再跟你详说。”奎泺的目光一直在段沙星那张锋厉又似可怜的脸上。
刘总这才挥挥手,让人放行。
段沙星跟兔子似的窜进了车间。
酒厂废弃得久,上锈的发酵机等设备像是爬满一片片蕨类植物又开了花,一块一块错落得好看,均匀落满的灰倒有一种与世绝尘的蹉跎感。
但地上不均匀。滚得到处都是的酒瓶子,碎裂的玻璃片儿,那些灰上,凌乱的脚印,凝涸的血渍,又杂乱又脏秽。
“人呢?!”段沙星没看到唐梓平。
保镖些对视几眼,还是把用黑布条蒙着眼睛捆了半边的人从内车间里给提了出来。
唐梓平吊着一只胳膊,骂骂咧咧:“操你妈的这是袭警!操!”
“没良心的东西!我呸!”
“……”
段沙星想也不想,人扑过去抓他的手要带他离开。
“操!痛!胳膊断了!”
“没看见吊着呢嘛!妈的!”
段沙星一愣。
“妈的有本事给老子胳膊腿儿全部卸了!玩你妈的摸瞎子呢!”
段沙星一把抱住他。
“你妈的恶不恶心!要杀要剐随便!”
“变态!”
“……”
那边一名保镖呗吵得心烦,问身边的镖头儿:“能不能把他嘴继续堵上?”
镖头儿:“我不敢,你去。”
“……”
唐梓平还在源源不断输出,段沙星泛酸哽咽的喉咙终于发出一个音节:“哥……”
唐梓平一愣。
“小段?”
“他们找到医院去了……”
唐梓平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医院是指哪个医院。
“操!老子跟他们拼了!”
蒙眼大侠跟条搁浅的活鱼似的疯狂摆动想要挣脱段沙星。
段沙星也忍无可忍,抛下还在死死挣扎的唐梓平,抄起地上的铁棍就朝站了一排的保镖抡去。
冲动占据上风,他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一名保镖比较激动,拿着棍子就要上前去迎架,被镖头给拎了回来,只让他躲棍子就好。
这情况十分明朗,谁和段沙星打谁就是傻逼。
段沙星跟暴走般,追着人跑棍棍落得狠,毫不留情,铁棍砸桌子上给劈成了两截儿,砸机器设备上给陷了个凼,砸地上给扬起了灰和砖碎,砸脑门上……
“段沙星!住手!”
奎泺是被里头铁棍铛铛砸下的声音给引进车间的,他有意让段沙星狐假虎威,但也不敢由他胡作非为,都说兔子逼急了是会咬人的,他知道段沙星咬人有多痛。
这头段沙星的铁棍已经在一名避之不及的保镖门面上半米的距离了,他纯粹杀红了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非要让这帮人以牙还牙。
但是奎泺这一声让他猛地清醒。
他担不起这个责,他也没资格和这些人同归于尽。
可这铁棍已经挥下,他拼了命使劲儿想偏移航道,但有心无力,那一棍狠狠砸下。
“呼——”
那名保镖呼哧呼哧狂喘着,那肩膀就跟断了一样,传来剧烈的疼痛,又忙抱着肩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但不是被段沙星用铁棍打的,而是被奎泺一脚狠狠踹的。
那铁棍就落在还来不及收回的大长腿旁边,将将擦过。
“疯了吗!!”奎泺大吼一声。
段沙星胸口大幅度起伏,他真是被逼得快疯了,眼睛因为剧烈的情绪红得更甚,还水雾雾的。
他抬眼看着奎泺,用那一道近乎绝望与崩溃的目光看着奎泺。
奎泺手一紧,这目光太凌厉,不禁让他吞了口唾沫,他看了眼地上的保镖,斥道:“还不快滚!”
保镖被搀下去了。
刘总在一旁也是心惊胆跳,他知道段沙星是块铁榔头,但没想过他这么疯,纯纯不要命的架势。
奎泺还有点余悸,试探着安慰:“段……”
哐的一声,铁棍被段沙星掷地上,随即滚出去老远。
奎泺:“……”
段沙星面无表情,也不再发疯,丢了铁棍就去扶刚刚在混乱中绊倒在地的唐梓平。
他沉默地给唐梓平解开了绳子,解了黑布条,一言不发扶着他起身。
唐梓平也知道段沙星是真恼了,刚才即使自己眼睛看不见,也听得出那棍棍落得又实又猛,纯纯要人命去的,便这会儿忍着痛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搀着颤颤巍巍出了车间。
段沙星那天被打得也狠,这会儿全然反噬,又酸又痛。
“段沙星!”奎泺在身后喊他。
段沙星装听不见,扶着唐梓平走得更快。
“操!段沙星!”奎泺追上去。
人已经出了车间,步入夜色中,段沙星看见路边开着前照灯的出租车,司机正伸长了脖子朝这边张望。
“段沙星!你他妈别忘了你答应了老子什么!”
“奎总!你别忘了那批货啊!!”刘总也在后边儿嚎。边叫边追出来。
段沙星把唐梓平塞车里,自己也坐了上去,正欲关门,奎泺的手一把截住,他喘着:“段沙星,你……”
段沙星皱着眉,也不知道怨念是对谁的,只说:“我要送我哥去医院。手放开。”
“那我怎么办?我跟你们一起去!”说着就挤上车去。
正关门时,刘总的手又一把截住:“奎总,那货……”
“我会给你的!他妈的放手!”奎泺可不管人怎么样,拉着扶手就要关门。
不过刘总力气也大,他才和奎泺把价钱谈好,如今最主要的就是货期的早迟,越早拿到货利润越高,拖越晚越无法预料,指不定血本无归。
这会儿奎泺啪一关门给他夹得嗷嗷叫,但还想着货,另一只手也攀住车门,咬牙道:“咱再谈!我跟你们一起去,路上慢慢谈!”
说着也要往里面挤。
这是四个大男人,最里边的唐梓平快被挤成肉饼了,大叫:“妈的谈锤子呢!”
段沙星也叫:“滚下去!”
奎泺耳朵一耷拉,道:“刘总你去坐副驾驶吧。”
闻言,刘总半只屁股忙挪开,笑开了花:“好嘞好嘞!”
门啪一声关上,段沙星就立即道:“开车!!”
刘总的手才碰到门把手,车就一溜烟儿飞出去了。
“奎总——”
“奎总——”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