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过去,齐贤在一片光明中醒来。
闹钟还没有响,他又躺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揉着眼睛适应光线。
幸亏一觉醒来身处自己整洁干净的被窝里,他大松了一口气。
太糟糕了,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还没有从那个满是羊粪和血腥味的梦里缓过来。
他将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心跳好像比平时更快了一些,像是被梦里的人炽热的心跳传染了一样。
回忆起梦里那个充满封建王权酸臭味的的订婚仪式,又想起那个名叫普拉美斯的人甜得发傻的笑容,齐贤突然想到了自己。
他当初下定决心和林莞莲表白的时候,笑的也挺傻的吧?
牵动了回忆,他心底下一片酸楚,舌尖也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这是他心里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只要稍有不慎就会破疤流血。
于他而言,那并不只是一个可惜的意外,而是足以困住他的深渊。头顶上是黑暗的,脚下也是黑暗的,阴冷的空气时刻笼罩着他的身躯。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该往哪去,就像是两个人的游戏模式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于是便永远无法通关,无法走出去。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应该也会有期盼着婚礼的一天吧。
他叹了口气。
卡莫西斯在他的安排下,如今正待在医院的vip病房里。
他目不斜视,安安静静地低着头发呆,什么话也不说,谁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
他像是一块儿不受尘世影响的腐朽枯木,对这个世界不剩下了什么欲求,纵使春意浓稠,百花缭乱,也与朽木没有半分关系。
与其说是平静,或许更像木讷,他眼睛无外乎是一池漆黑死水,映射不进半点光亮,既没有对新生的喜悦,也没有对陌生世界的恐惧。
他低垂的眉宇间凝着不符合年纪的沧桑,仿佛一个早已看清世俗本相的老者。
唯一能让这池水激起几片水花的,是齐贤的到来。
当他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卡莫西斯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的目光紧随着齐贤,看着他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了,又用指尖逗了逗窗台上那一盆橘色的小花。
他眸光微沉,唇角却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齐贤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玩自己的手机,医院的消毒水味让他不太舒服,他一直在打喷嚏。
他最近在玩儿一款新出的游戏,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和卡莫西斯谁也不理谁。
房间里的气氛格外沉闷,因为语言不通,他们之间一点交流都没有,两个人都沉默地坐着。
早在齐贤没有来的时候,卡莫西斯就已经将这间屋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了。
这里的墙面比沙滩还要洁白,床也柔软得像绵羊的绒毛,虽然软,却不是皮毛铺垫成的。
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有着精致的花纹,特别是他面前这个椅子,椅子腿像章鱼的足部,稳稳地摆在地上,竟然还可以左右旋转。
此时他正拿着水性笔,在一本素描本上乱涂乱画,他翘着眉头,应该是在惊奇居然还有这样神奇的东西,不用沾墨水,一次可以写无数个字。
他从没见过这样质地细腻的纸,抚摸了半个小时才舍得动笔。
在古埃及只有莎草纸,这种纸很脆,不能折叠,只能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而面前这张纸不但能折叠,还能折叠多次,折出许多奇怪的形状。
齐贤凑近看了看,他拿笔姿势一点也不对,和幼儿园孩子没什么两样,画出来的东西也是奇形怪状的符号,这应该是他们的文字。
这真的是人类可以学会的文字吗?齐贤心中缓缓浮出了一个问号。
一想到自己请的埃及学专家下午才到,他就觉得自己来一大早赶过来盯着卡莫西斯简直多余。
他闲的没事,便开始悄悄盯着卡莫西斯看,美人总是百看不厌的。
他不否认卡莫西斯长的很好看,并且完全长在了自己的审美上。
他的五官很大气,像是一束初绽的白百合一般纯洁无瑕,初见惊艳,细品更是留得芳香满襟,
一旦卡莫西斯侧过头,他就会立刻调转视线,假装自己刚才哪儿都没有看。
他察觉到卡莫西斯的妆没有卸干净,于是扯了张湿巾给他,示意她擦擦脸,还给他了一面镜子。
古埃及有镜子,是模糊不清的铜镜,勉强可以看清一个轮廓,就算贵族用的稍微好一些,也跟哈哈镜差不多。
大的镜子还非得贵族和富人才有资格使用,平民想要照镜子,可以去摊贩那里购买一面巴掌大的青铜镜,而奴隶只能打一盆清水,或者到尼罗河畔借着水的反光照照自己的模样,
卡莫西斯拿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可能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样。
齐贤看到他左右晃了晃脑袋,还摸了摸脸,面露惊奇的样子看起来又傻又滑稽。
他对着镜子擦了很久,才把妆容全部卸掉了。
即便卸去了妆容,他的容貌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没有了绛色的唇妆,他的嘴唇仍然浅浅的粉色,仔细看倒像是草莓味的奶油布丁。
他眼角下的那一枚小痣,不是瑕疵,更像整张脸的点睛之笔,赋予了这张脸最真实的美感。
他的脸好像被伊西斯赋予了魔法,只要看向他的人,都会打心底为他的容貌所折服,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之人。
真是太有本事了,居然能长成这样。
偷偷欣赏完他的脸之后,齐贤摸着自己的下巴想到了关键的问题,这样的拍卖算不算倒卖人口啊?
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下来,应该不算犯罪吧?
下午,埃及学家科克来到了医院。
“来了?快坐。”齐贤见他终于来了,便从椅子上弹起来迎接。
“你好,小齐先生。”
两人坐在病床的两侧,一个面露不爽,一个面带微笑。
科克对齐贤催促他过来这件事感到十分恼火,但是他忍着没发火,因为他现在还不想不给老朋友面子。
卡莫西斯坐了起来,靠在枕头上,十指交叉置于洁白的被单上,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
科克清了清嗓子,对卡莫西斯正色说道:“你好,我叫科克,是一个致力于研究你那个时代历史和文化的学者。”
“你好。”
卡莫西斯紧握着自己右腕,抿着嘴唇,看起来十分拘谨,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手里的画本递给了科克。
画本上面写满了象形文字,他的字体很工整,可以看出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再有,这种文字是僧侣体,不是所有的古埃及人都会写的,所以他不仅身份很高,多半还是是神庙中的神职人员。
“那我们开始聊天吧,卡莫西斯先生,请不要那么拘谨,如果叫您卡莫西斯王妃,您会不会高兴一点?”科克问道。
卡莫西斯的脸色更糟了,像是对这个称呼抱有什么怨恨一样。
科克立刻改了口:“卡莫西斯公主,这样称呼可以了吗?”
齐贤有些着急,让科克别聊太多,直接切入正题。
“他在纸上上写了什么?”
科克摇了摇头,神神秘秘地说:“这是他对我说的话,强调了不能告诉你。”
“少给我卖关子。”
他根本不认识我,有什么事要特意要瞒着我?齐贤想道。
卡莫西斯脸色陡然一变,看起来相当不满齐贤的态度。
要不是语言不通,他很可能会开口指责他的无礼。
“你真的是古埃及的王后吗?为什么我查不到你的名字?”
齐贤特意查了拉美西斯一世的资料,然而并没有看到卡莫西斯这个名字。
“我就是王后,王后就是我,我没必要骗你。”卡莫西斯昂着头,不屑地说。
齐贤撇了撇嘴,看他这个态度,他多半只是一个妃子,但是为了面子,咬死了说自己是王后。
和他吵没有意义,不如问下一个问题。
“你的丈夫是不是叫普拉美斯?他是个将军,还是个什么……叉提,对吗?”
卡莫西斯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他冷冷说道:“请不要直呼他的大名,他是我们埃及的法老,伟大的拉美西斯陛下。”
齐贤心说对上了,他果然就是他昨天梦里梦到的那位公主。
科克提醒他道:“现在是2021年,这里是英国,采用的是君主立宪制。”
t沉默不言。
“你不是死了吗?为什么没有被做成木乃伊?你们那时候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齐贤抛出了他纠结已久的问题,关系到了他是否买到的是假货。
“因为有位颇有声望的女祭司说我是拉神照拂之人,不会死亡,可以以永生之躯陪伴法老,直到法老复生,所以采用的是活葬。”
卡莫西斯自嘲地笑了笑,活葬,这意味着灵魂没办法顺利前往来生。
这便是神的照拂吗?他并不这么认为。
“所以,你其实并没有死过,只是眼睛闭了一会儿又张开了?”
卡莫西斯点了点头。
齐贤兴奋地握紧了拳,看着卡莫西斯,他心里隐隐燃起了一丝希望,这希望的火苗热量很快便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致力于复活林莞莲的事,如今终于,终于让他看到那么一丝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