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大理石时钟仿佛忘记了它原本的职责,停止了转动,但此时若是有人将时针一圈一圈的向回拨,便会发现一切不解与争执神奇的追溯到回忆最开始的时候,那也是祁行和祁劭的初遇,在一个寒意肆虐的大雪天。
灯红酒绿的都市似乎从来都不属于苦命人,对此小小的男孩子深有体会,因为他现在正站在本市最大的夜场面前,从里面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无不是西装革履,貂皮大衣,脸上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那是养尊处优的久了自然流露出来的贵气感,迷人眼也逼人眼。
而他努力的扯了扯自己几乎要不能蔽体的单薄衣裳,有些瑟缩。
门口的保安掂着沉甸甸的电棍,一双吊梢眼上下扫视几眼在门口徘徊很久的脏孩子。
这孩子大概十岁出头的年纪,长的倒是挺漂亮——纵使脸上不知从哪儿沾上了些灰尘,也能看出来大体轮廓是精致小巧的,额上的美人尖更是为这张巴掌脸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可惜看上去狼狈不堪,衣着简陋,一看就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
而富华夜场可从来不欢迎穷人。
男孩犹豫踌躇了很久,目光在门口牌子上的招工告示上瞥了一眼又一眼,终于鼓起勇气上前,可还没有开口,保安就已经拿着电棍不耐烦的哄赶:“哪儿来的乞丐,快走快走!”
男孩鼓了鼓嘴,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自己不是乞丐,可是看着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衣裳,连他自己都心虚了。自从从养父家里逃出来,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进食过的唯一食物还是从野狗口中抢过来的半块馒头,身上露出来的新鲜伤痕和破碎的衣服也是拜那条野狗所赐,但好在是他赢了。
即便如此那半块馒头也没能填饱他的肚子,他现在又饿又冷,迫切需要一碗热粥,或者……一份工作。
“我们这里可不招童工,再说了,我们夜场可都是招待大人物的,你这模样虽然不错,可是……还是太小了,不行。”保安听完他的来意,斜眼睨了他半晌,才吐出这样一番话。
男孩听得似懂非懂,在他的认知里,夜场招工招的自然是服务员,而其他方面的事情,他实在是没有涉猎过,因此也就没有听出保安话语之中的深意。
小孩子失望的耷拉下了脑袋,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阶。冰天雪地里似乎只有垃圾桶旁才是流浪之人栖身的最好地方,毕竟那里可以遮风,还可能会有虽然富贵之人不屑一顾,穷人却能用之果腹的残羹冷炙——男孩怀着这样的念头蜷缩在了大堂前面的垃圾桶旁边,斑斓迷离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会于声色犬马之中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而男孩太需要这样的温暖了,哪怕只是虚幻缥缈的,他也想短暂的抓住片刻。
有些温暖虚妄而不可得,正如同那天晚上,男孩被冻的嘴唇发紫,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时候,霓虹闪烁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忽然一声巨响,五彩的灯光骤然熄灭了,他似有所觉,在一片混沌之中勉强睁开眼,然后见识到了令他无比瞠目结舌的一幕——
方才还处于喧哗热闹之中的灯影缭乱的富华夜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几十上百个拎着铁棍的黑衣保镖包围,几千万的设施器械已经被尽数砸毁,破烂的碎片四处飞溅,“富华”两个大字招牌悬挂在楼面上,晃荡着摇摇欲坠。应当是断了电,一切的衣香鬓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只余下惊慌逃窜的客人尖叫着四散逃离,而刚才盛气凌人的驱赶他的保安此时被壮汉保镖踩着脖子压在地上,脸部已经充血肿胀,嘴角不断吐着血沫,气管里因着呼吸不上来而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不过短短的一个小时,富华夜场就从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转换到现在的一片死寂。整栋繁华的大楼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夜中的怪物,死气沉沉却又暗藏危险。路边行人看到这副惨败景象,几乎全部绕道而走,脸上神情惊恐不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座在本市矗立百年而不倒的夜场如今是很明显是得罪了硬茬,被人连句招呼都没打就直接砸了场子!
没人敢上前说话,哪怕是夜场老板也是如此。这群黑衣保镖来势汹汹绝非善类,谁要是直接硬怼那才真是傻子。所以老板非常明智的去请了救兵,而自己则避其锋芒,不知龟缩在哪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着没胆子出声。
同样瑟瑟发抖的还有垃圾桶边的男孩,他看出这群人来者不善,尽力的蜷着自己小小的身子降低着存在感,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连个小孩子也不例外,更何况他已经在养父无数次的觊觎与毒打之中练出了本能,对于危险的气息有着最灵敏的反应,汗毛竖起脊背紧绷,随时准备着躬身逃离。
一片安静之中,男孩隔着很远的地方悄悄看着,有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来,停在了破败夜场外的台阶下。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最先下车,之后齐齐的绕过车尾拉开后厢车门,标准无比的四十五度鞠躬中带着恭敬:“祁老板,祁少,我们到了。”
男孩好奇的张望着,从他这个角度能够看到车门缝隙里露出剪裁良好的西装裤脚,敞开的车门下少年长腿渐渐显露,直到整个人都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下——少年身高腿长,一身华贵高定,虽然年纪不足摄人气势却已经若隐若现,鼻峰光洁挺直,在脸侧打出一片阴影,眉眼深邃而眼神不羁放纵,非常孤傲的单眼皮,眼尾上挑时散漫颓唐的韵味十足,如同时刻游走在少年与成人圈子交界处的浪荡游子,漂亮惹眼到近乎嚣张。
男孩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被这种侵略性极强的邪性俊美压迫到无所适从。他敏锐嗅觉感到了这人身上危险的气息,这个被称为“祁少”的人,绝非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