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夜空中骤然划过几声刺耳的鸦鸣,远方亦不时传来犬鸣叫声,佟子萤拉着重重的行李箱,独自一人站在A市的某私立医院前。长达十小时的飞行旅程总算结束,但此刻他因倒时差,而无半丁点睡意。
按照路标指示,佟子萤搭电梯来到医院负一层的停车场B区,刚拐了个弯,一眼便见到一辆又飒又拉风的紫色小车,还有站在车旁边骚里骚气的丁颂明。
多年不见,佟子萤有些激动,冲着死党的身影咧开嘴笑,动作夸张地挥手摆臂。
“看见你了。”丁颂明也笑得爽朗,他小跑着上前,此时见到好友的兴奋欣喜远远大于熬夜值班的疲劳,双臂大张,直接给了佟子萤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
久别重逢,难得团聚,二人相拥而笑,丁颂明提议去吃夜宵,拉着佟子萤上车离开。
发动车子,从负一层到地面需要走一个斜坡而上,已是凌晨四点多,佟子萤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这时,车库的出入口迎面而来一辆黑色的轿车。
对来车的灯光过亮,照得佟子萤微微眯眼,丁颂明为了安全也停下车子避让。轿车车主似乎没料到有别的车辆出入,连忙关掉车灯,两车交汇时,还特意停下来向丁颂明致歉。
车内人应该是病人家属,双方一句寒暄后,丁颂明很快便关上车窗驶出斜坡,而佟子萤因为犯困一直低着头,没有往外看。
车子驶向地面后,丁颂明忽然开口,“刚才那个人是季慕城。”
尘封许久的名字突然钻进耳朵,惊得佟子萤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猛然清醒,过去的回忆一拥而上,席卷他的理智。
‘萤,我对你的好跟对别人不一样,虽然说不出原因,但我就是想这么做。’
‘回国之后,我们与父母公开吧,家人祝福,友人恭喜,我想与你光明正大地拥抱。’
‘……’
‘这只是第一关,你已经过得如此艰难,接下来的苦难你打算如何去熬。人生漫长,本就各有乘流,适时放手,对你对他,才是正确的。’
......
见佟子萤没作声,丁颂明目视前方继续说道,“这几年老季总的身体不好,住进了我们医院的六楼VIP病房,而他爸人在国外,公司慢慢便由他接手了。听说承威集团现在越做越大,除了原来的商业地产,好像连酒店旅游和实体连锁都涉及了,估计在A市,就他家数一数二了。”
“这段时间,季慕城偶尔来医院探病,说不定你以后会遇见他。”
佟子萤怔忡,强逼自己不许多想,微微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轻‘嗯’了一声。
已经快早上五点,丁颂明载着佟子萤去了小区旁的早餐街,沿路已有不少早餐摊档开始营业,各式香味在空气中飘荡,馋得佟子萤肚子咕咕直叫。
好友回国,丁大医生心情欢快,带着佟子萤去吃的第一顿大餐,是路边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无名小摊。
还是露天伴朝阳,青草遍地生的角落处。
佟子萤坐在简陋的小马扎上,悲哀地想,看来当医生也不一定混得好。
最后两人各点了一大碗辣汤面,丁颂明慷慨大手笔,还加了一份小笼包和葱油煎饼。
佟子萤是申请到医院的实习机会才回国的,合同定的上班时间是后天,他打算这两天先去看看租房,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
“不回本宅住?”丁颂明嗦吸着面条,吃得满头是汗,“罗总不像是为难你的人,而且罗家本宅离医院这么近,何必辛苦找?”
戳了戳碗里的面,佟子萤暗暗苦笑,他一个姓佟的外人,以什么身份搬进罗家?
二婚夫人带去的便宜养子?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佟子萤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还是搬出来住自在些,而且当初是我妈嫁进罗家,不是我嫁进罗家,现在我妈已经不在了,我这种人真要搬进去住,只会讨人嫌。”
丁颂明瞥了他一眼,看他神色有异,试探地问出声,“你在意的是季慕城与罗萍仪的婚约?”
佟子萤被说中心事,低下了头,嘴上却不愿承认,“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做什么,他们结不结婚跟我没有关系。”
丁颂明知道佟子萤是死鸭子嘴硬,“季慕城与罗家的事我很少过问,虽然当年传他与罗萍仪订婚,但如果是真的,也不至于五年多过去了,两人到现在还不结婚。你要是对他还放不下,不如顺从自己的心意去问个清楚,总比两个人白白错过要好。”
佟子萤沉默,鼻子一酸,只觉眼眶胀痛得厉害。
心中莫名唏嘘,事到如今,他已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跟那个曾陪伴了自己无数寂寞时光的男人说上一句话。
曾经的暧昧对象?
还是如今的妹夫?
自己当年出国的原因,丁颂明并不知情,只是单纯以为他与季慕城之间有误会,所以才不告而别。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与季慕城中间横着的不是误会,是罗家,罗萍仪,还有季家,季老董事,以及暗地里的许多事。
就算季慕城不与罗萍仪订婚,难道就能跟自己在一起吗?
A市赫赫有名的季家,如何容忍家族独子跟一个不能生儿育女,甚至让季家,让季慕城受尽白眼的男人有牵扯。
佟子萤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强忍住泪意,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怀疑与失望后,他已练就出原地释怀的本领,一如既往地装作没好气的模样催促道,“我回来是为了进医院实习然后顺利结业,不是为了儿女私情的,赶紧吃,吃完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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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倒时差,佟子萤在丁颂明家里睡到下午四点多才磨磨蹭蹭地起床。
睡醒时,看着床边被他翻乱的行李箱,里头的衣服、文具、书本、证件撒得满地都是,实在是懒得整理,今夜还得回罗家去,佟子萤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后,带着从国外买的礼物,出门叫了出租车。
时隔五年回到罗家的别墅楼,眼前这栋建筑让他倍觉陌生,已是晚上六点三十分,佟子萤踢飞了脚边数颗小石子,不断地叹气,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只要一想到罗家那群人,他还是会莫名反感抗拒。
身穿休闲衬衣白色球鞋的少年,眼眶下一对黑眼圈,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中,显得更深更重,再三挣扎后,佟子萤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按下了罗家家宅的门铃。
这个在名义上,唤作为‘家’的地方。
一个,没有存下他开锁指纹的‘家’。
门开了,管家老杨出来迎人,佟子萤走上前,还没开口说话,老杨忽然变得恭敬,对着佟子萤的身后微弯腰鞠躬,“大少爷。”
佟子萤大惊,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尤其是听到身后那把如梦魇般的声音,淡淡地‘嗯’了一声时,整个头皮都绷紧了。
大少爷。
罗锐谦。
脑海里闪过在多年前某个幽暗深刻的黑夜,一个疯子似的男人,死死地紧锢着自己的手,宛如盯着猎物般的霸道眼神,暴戾且凶狠。每每忆起,都不禁让佟子萤从心底里打颤。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越走越近,佟子萤拿着礼物定在原地,忽然听到罗锐谦语调微冷地问道,“听说爸让你进医院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