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爸让你进医院实习?”
察觉到罗锐谦是在跟自己说话,佟子萤背后腾起的寒意更深了,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点头小声应,“是,罗叔叔说让我跟着江教授......”
可话未说完,罗锐谦已经抬脚径直走了。
盯着那冷漠的背影,佟子萤把后面本要说的话,全咽进肚子里。
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杨仍热情地招呼佟子萤进屋,刚进大厅,罗竟文早早等着了,一见佟子萤,满脸激动,“小萤,你回来了?”
坐在轮椅上的罗竟文显然很是高兴,六旬老人的脸看着慈祥和善,微佝的背,抬头仰视着佟子萤,等佟子萤坐下后,又拍了拍年轻人的手臂,上下打量,不住地点头,眼神流露出深深的欣慰,“好,长高了,就是瘦了些,这些年你呆在国外,罗叔叔都快忘了你的样子。”
佟子萤不敢看他左脚处空荡荡的裤腿,恭敬地喊了一声‘罗叔叔好久不见’后,把从国外买的礼物递给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不深不浅,就像是刻度尺量出来的那般标准。
很快,好几拨罗家人也到了,罗竟文的亲姐姐罗娟文一家,堂弟罗盛文一家,还有一对八岁的胖小孩,是罗盛文的双胞胎儿子。
佟子萤在沙发上坐得端正得体,脸上微笑着,听着一群长辈小辈在他耳边问长问短,吱吱喳喳。
正呆坐着等开饭,管家老杨走进大厅,“老爷,小姐与季总回来了。”
佟子萤骤然定神,整个人刹时变得紧张起来。季总,难道是季慕城?他怎么会来?
是罗萍仪叫来的吗?
始料不及季慕城的到来,佟子萤忐忑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了大门处一身西装革履,站得笔直挺拔的季慕城。
一下子怔住了。
眼前人似乎还是五年前的那个模样,眉宇朗星,紧抿的唇,透着一种不喜言语的冷漠,在罗家人的簇拥下慢慢走进大厅。
佟子萤心虚且慌乱,生怕引起季慕城的注意,急忙回头,无措间,大脑闪过了‘躲’这个字,于是理智直接被行动抹杀,趁着众人起身前去迎客时,缩着身子飞快地躲到次厅。
明明是相隔五年的见面,佟子萤却本能想逃。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从心底而起的紧张与胆怯,无人的次厅让佟子萤暂感安心。
正发愁着等下该如何面对季慕城时,罗锐谦的鞋冷不丁出现在视线里,吓得他连忙抬头,便见罗锐谦满脸阴戾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隔五年终于见到他,很高兴吧?”
强压着惧意与烦躁,佟子萤对自己潜意识里畏惧着罗锐谦这件事,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不是,我没有。”
“那就收好你的心思。”罗锐谦语气低沉,眼神里满是警告与威胁的意味,“别忘了当年你是怎样出国的,不该你惦记的人,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记忆袭来,指尖顿凉,佟子萤看着罗锐谦离开的背影,冷下了脸。
入席用餐,佟子萤知道躲不过,故意最后入席,还坐到桌席最边上的位置,尽管如此,却仍能感受到一道异常露骨的视线。
佟子萤知道那是季慕城的视线,浑身紧绷不敢抬头,满脑子都想着赶紧上菜起筷,吃完走人。
可偏生就是有人不消停。
好不容易一席人终于闭嘴吃饭,罗锐谦的妹妹罗萍仪,开始在一众长辈中刷存在感了。
说的是什么话,佟子萤没有注意听,他努力地咬着口中的芹菜,新鲜的生芹菜清脆爽口,咀嚼撕咬芹菜杆纤维的声音,从他的口腔传到耳边,别提的愉悦好听,让他无暇分心。
“子萤哥。”
罗萍仪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被点名的佟子萤不由拢了拢眉头,有些烦躁地看向她。
“子萤哥还是那么爱发呆呢。”罗萍仪轻笑,年轻女子的眉目带着生动,模样比五年前成熟了不少,明明往时对自己总是冷嘲热讽,诸多挑剔,今日却像换了副嘴脸,连声音都格外温柔,“刚才阿城说的,是真的吗?”
佟子萤知道这是罗萍仪是装出来的虚假礼貌,但他此刻却没顾得那么多。因为季慕城在,一抬头便发现自己一直被这个人紧盯着,佟子萤既懵然又心慌,他们刚才说了什么?自己的注意力全在咬芹菜上,根本没听到这群人在叨叨什么话。
而且罗萍仪刚才口中叫出的‘阿城’,语气自然亲昵,十足关系匪浅的恋人称谓,让佟子萤莫名心沉。
记得当初季罗二人初订婚时,只得十八岁的罗萍仪,口中喊的还是季先生,没想到现在能直呼名字了。
也对,毕竟订婚已有五年了。
彼此分别的五年间,季慕城经历的改变与故事,都与自己毫不相干这件事,不是早能预见了吗?
“看来是不记得了。”
季慕城突然出声,语调一如往常的冰冷,唤回了发呆的佟子萤,他举起来手边的饮料,抿了一小口又放下,深深地看了佟子萤一眼后,微垂眼帘,“也是,留学时,我与佟先生并非同一间学校,相隔这么久,佟先生贵人事忙,忘记了也说不定。”
佟先生......
这生疏的称呼,让佟子萤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耳边是罗竟文替自己打圆场的话,可脑海里徘徊的,全是季慕城那一句,‘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怎么敢不记得,尽管相隔了这么多年,但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初遇季慕城的每一个时刻。
刚留学入校的大学新生,佟子萤在新的环境里语言不通,没有朋友,仍在努力适应周边的一切时,忽然收到学院社团要举办义诊活动的通知。
学校整体氛围轻松,举办这类面向校外的活动是常有的事,但佟子萤才刚转学一周不到,连时差都没有完全调节过来,人依旧是处于水土不服的迷糊状态,忽然被班上热情的同学推荐当义诊医生了。
语音不通,半桶水的英语水平,佟子萤想拒绝也表达不清楚,糊里糊涂地被赶鸭子上场了。
天知道他一个新丁,听诊器的用法掌握得还不熟练,就连止痛药的英文名称,他都没有完全背熟!
最后被告知义诊不开药,只是简单的表面听诊,佟子萤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幸运的是,A国的天一年到头都没有几天阳光,而义诊当天又刚好下起了蒙蒙细雨,进校的访客并不多,佟子萤暗自窃喜地坐在义诊台前,静待着时间过去,活动结束。
就在此时,有好几个人出现在佟子萤的义诊台前。
其中一个,就是季慕城。
这是他们的初遇,在烟蒙细雨的天。
阴沉沉的,没有丁点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