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过了大半辈子,偏生要断了这姻缘。那白家老爷啊,好生折腾人。飘着霜花的天站在那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就这么直挺挺的立着,半晌憋出的一句话,是要休“妻”。侍从唤了那声夫人,喊了程霜。谁也摸不透这大情种怎么偏生生出这样的想法,要放他归家。
“我不再束着你了。”他说,“我要放你归家,寻你的如意郎君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舍,带着三十多年迟来的责备一并砸在程霜头上。程霜是愣了半晌,也未言语。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痴傻的瞧着。直到仆人把休书递到他手上他才回过神来,扭过身出了门,消失在亭中,再也未归来。只留下白家老爷一人在那亭里唉声又叹气。那亭子他站了十八年,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有人暗中嘀咕说,老爷在等“夫人”归家。只是碍于颜面不好直说罢了。那人是猜对了,但不曾想,堂堂白家老爷,风华半生却于那亭中自尽。据说是雪夜的时候上了吊,在冰天雪地里了结了余生。
府上一时六神无主,一没老爷,二没夫人。还是亲戚来了才隆重的盖了棺,入了葬。一时间哭声响彻整条巷子,唢呐更甚。便传闻是“夫人”的过错,害得白家当家亡身。
次年,程霜失踪。谣传因愧疚而死去,尸骨无存。可谣传终归是谣传。程霜未曾死去,而是在白雾墓碑的远处盖了间小木屋,就这么守着他的陵墓,从未离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坟头草又高,是程霜给清理的。有蛇要钻陵墓,是他给赶的。他明明是可以娶娇娘的,却要守着这冰冷的墓碑,守着这已然死去的人。
何其好笑,何其狼狈。
梅花又开,程霜遥想那白雾娶他之时的光景。明明都是大男人,却要他盖上红盖头,偏生要娶他做妻,不肯唤他夫君。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他娶回家。洞房那天,他瞧见他浑身伤疤。程霜知道,那是被硬生生打出来的。且不说身世,娶男人已是不光彩之事,何况那人本身就是断袖,还心有所属。传出去简直要丢白家颜面,简直愧对列祖列宗。于是白父白母就抄了家法要白雾跪下,一棒接一棒的打在他的身上。那少爷的肌肤从原先的皙白变得后来的青紫、开花。他程霜不是木头,也会替他心疼。他吻了他的唇,抚了抚他青紫并且皮开肉绽的肌肤,疼得落了金珠。
当晚他没有碰白雾,只是轻轻的搂着他睡了罢。洞房花烛夜,便是没过。就这么搂着哭着,一直到天亮。
虽喊程霜作夫人,但床榻之事总是白家少爷受罪。随从时常望着自家少爷脖颈上的吻痕犯尴尬,白父白母更是,指着鼻子说不知廉耻,连丫鬟都捂着嘴偷笑。这时白家少爷的脸就是多变的,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精彩极了。指着鼻子骂程霜,说他不像话,又说他没羞没臊的。但在床榻上喊得好听的可是他,怎么还不讲道理......这时他满脑子都是白家那位少爷的面。欢喜的也罢,悲的也罢,忧愁也罢,哀也罢。哪有娇娘比得过他。那副玉面他瞧了半辈子,挑不出一点毛病。又是顶照顾他的,处处不叫他受苦。即便成了老爷,他也没让他受过一点苦头。
白雾是真的爱惨了他,他又怎会不知道。白雾是真的爱惨了他,一点流言蜚语也没传进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