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之野,三面环山,南临大海,本该是个面朝大海吹暖花开之地,确是苍梧国最偏远的山村,西面无穷无尽的山脉是苍梧国的天然屋脊,靠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连绵不绝的高山保下了苍梧国西境几百年来的无战事。只东北方向,两山之中的狭长的“一线天”可与平原相接,山路难走,“一线天”多有毒的蛇虫,致使苍梧之野徒有如画风景,却是个穷乡僻壤之地。
而此时,每到夜晚从不缺席的瘴气正漫山遍野,之野村的里长虞贤正带着全村的乾元高举着火把,在村外的湖中涉水寻人。
熟谙水性的疍族人纷纷跃入深池,岸边上的村民纷纷爬到树上,努力将火把的光亮照进湖里。
“里长,莫急,海上的疍族人来帮忙了,一定可以找到大少爷的。”
虞贤“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敷衍的点点头,目光焦急的望向墨汁般的湖面,身边两个女人呜呜哭泣着跪在地上。
”吾儿不谙水性……这可怎么办才好!已经这么久了……怕不是……“小妾柳氏正哭得梨花带雨,一身粗衣麻布难掩姿色,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身后假惺惺哭泣着的是里长的正妻谭氏,干嚎半天,未掉下一滴眼泪来,她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少年紧盯着水面,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突然一阵水花声响起,一个精壮汉子的上半身跃出水面,“找到了!”
虞贤急忙向前走了几步,“可还活着?”
那汉子没说话,拖着个已经被泡白了的少年游到岸边,将少年放在泥土地上,用疍族特有的方法按压那少年的胸膛,把头侧着掰过来继续按压,良久,那少年的口中逐渐吐出水来,“还有气,里长快带少年回去吧。”
虞贤用力点点头,“老藏,快去请郎中。”转身冲着青衣少年说,“承志,叫小厮一起把承贵抬回去。”
对着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皱起眉头来,“啧,你们俩也别哭了,快跟着回去吧。”转身握住那精壮汉子的手谢了又谢。
烛光跳动,虞贤几日没合眼了,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甚是骇人,烟斗大力敲打在桌面上,“糊涂!”又瞬间压低了声音,对着下面跪着的谭氏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承志和承贵都中了秀才,本是光宗耀祖的喜事,你怎可对承贵做出这等事来!”
谭氏瑟缩身体,抽泣着,“吾儿可是嫡子,不过是晚生了两年,怎可被庶长子压过了风头……我……我也是爱子心切,一时猪油蒙了心……求老爷原谅我这一次吧!”说罢便开始啪啪的磕头。
虞贤没有说话,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烟,半晌,隔着缭绕的烟气看向地上的谭氏,“我知你下嫁于我心里委屈,我既大婚之前有了外室子,自然要给孩子个名分……柳氏,她一个外室成了小妾,你心里有气,这些年我都避而不见,是我的过错。可承贵有什么错呢?孩子的出生是他可以选择的吗?那孩子一心光宗耀祖奋发图强又有什么错?”
谭氏红着眼,隔着泪花看向虞贤。
“罢了……这件事我会压下。”虞贤用烟袋指着谭氏,“下不为例知道吗!”
西跨院里的正房,床上的少年唇无血色却烧红了脸颊,柳氏轻声啜泣着守在床边,绢帕在铜盆里不断阴湿又拧干,敷在少年的额头上。
“夫人,让小的来吧,您别哭了,回头累坏了身子大少爷又要担心了。”端着铜盆立在床边的黝黑少年忧心忡忡的说,腮帮子上的肉随着说话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大夫说了,少年的烧退了就醒了。”
柳氏抹了把眼泪,“不等到我儿醒了,我怎么睡得着呢。”
虞森列被哭声扰的心烦,皱着眉缓缓睁开双眼,面前不是出租屋的天花板,而是黛青色的粗布罗帐。头很疼,针扎般的刺痛感,他努力抬起手来捏了捏眉心,床边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昏黄幽暗的小屋子里,只一盏烛台跳动着火光,柳氏挂着勒痕,满脸担忧的看着虞森列,旁边站着个十五六岁不认识的少年,一脸憨憨傻傻相。
虞森列的目光完全集中在柳氏的脸上,怔愣半晌,突然起身用力抱住柳氏,只喊出一声“妈!”便嚎啕大哭起来,直哭的泣泪横流,抽噎不止,却还断断续续的说,“干什么要做傻事!我们一家人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不好吗?我不就说了你几句你怎么就跳楼了呢……我虽然在暗街的地头蛇那里工作,可是有钱赚啊!总比去商店里赚一个小时几块钱的兼职强吧!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来见你了,估计一会儿小蕊也该来了……这是阴间了吧?阎王爷在哪?是不是黑白无常就要来抓我门去阎王殿了?”
柳氏傻楞着一动不动,突然推开虞森列哭泣着跑了出去,“老爷!老爷!快去请郎中来!承贵疯了!”
虞森列被推的猝不及防,冲着柳氏的背影大喊,“妈,你去哪?”
“大,大少爷……”铜盆摔在地上水花四溅,那小厮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的哭泣,“大少爷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啊?”
虞森列无语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憨傻少年,“你是谁啊?”
那少年用力吸了吸流出来的鼻涕,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的说,“大少爷,我是二狗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的贴身小厮啊!”
“二狗?外号吗?”森列一愣,突然抬头看向屋内的陈设,木桌木椅木床,雕花窗棂糊了纸,“这……这……这是哪?”
“大少爷这是你的卧室啊!”那小厮绝望的看向床上满目惊疑的少年。
门帘被掀开,突然一群陌生人鱼贯而入,柳氏跟在队尾最后一个走了进来。
虞森列的手被捋着胡须的郎中捏住号脉,他慌乱的看向柳氏,“妈,怎么回事?你怎么这身打扮?这是哪?他们是谁?”
柳氏哀嚎着晕了过去,小屋里瞬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待旁人都走了出去,虞森列愣愣的把脸转向站在床边的小厮,“二,二狗?”
“是,少爷。”
“啧,怎么起这么个名……”虞森列疑惑的皱着眉,“你给我讲讲,刚才那些人都是谁。”
小厮吸了吸鼻涕,“为首的是家主虞老爷,也是咱们之野村的里长,单名一个贤字,跟着老爷进来的是村里最厉害的郎中,郭郎中,再后面是当家主母谭氏,也是少爷你的嫡母,后面的就是少爷的小娘柳氏了。”
虞森列依然眉头紧锁,“所以……我还是姓虞?”
小厮点点头,“是的,少年您名承贵,今年16岁,刚刚高中了秀才。”
“哦。”虞森列垂下头用力消化所听。
[所以,我这是……穿越了?!网络小说诚不欺我……可是……妹妹怎么办……]
“嘭”一声倒在床上,虞森列用力闭上双眼。
[回去!我要回去!]
倏地睁开眼来,眼前依然是那个黛青色的粗布罗帐,虞森列愤恨的吸了一口气。
“少爷睡不着吗?”小厮坐在床边的地上,好奇的扭过头,“少爷睡不着也是正常的,自从三天前把您从湖里捞出来,您就一直在发烧,已经烧了三天了……”
“湖里捞出来?”虞森列眉头紧锁,两侧的太阳穴传来剧烈刺痛感,只记得在黑夜的浓雾中奔跑,然后踏空了,失重感让他感到恶心,紧接着就落入了……水中!对是水中!虞森列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抓着衣领处脱下上衣,由臂上果然有数条结了痂的血道子。
“走!带我去湖边!”虞森列二话不说,套上衣服就往外冲。
小厮阻拦不下,紧张兮兮的举着火把走在虞森列前面、,引着他走向之野村西边的湖泊。
依山傍海的小村落异常静谧,满山遍野都是树木和泥土的芳香,虞森列深呼吸了几口,“空气真好,负氧离子含量一定很高”,冲着一脸憨傻表情的小厮扬了扬下巴,“二狗,你姓什么?”
“回大少爷,小的姓藏,我是家生子,俺爹是管家,少爷您以前叫他藏老伯。”
“藏二狗?”虞森列无语的撇了撇嘴,“家里排老二?”
藏二狗惊喜的回头看了一眼森列,“少爷您想起来了?!我哥是藏狗蛋,给二少爷当小厮。”
“这他妈都什么名……”虞森列无语的把嘴抿成了一条线。
“俺爹说了,贱名好养活。”藏二狗信心满满的点了点头,“这样命长。”
“那也不能叫这个名啊……听起来像是一家子藏獒似的……”虞森列突然坏笑两声,“我给你起个名吧,叫仲犬怎么样?”
“仲……犬……”小厮若有所思的念叨了着,“藏仲犬?”
转身“啪”一声跪在石板路上,“二狗,啊,不,仲犬谢大少爷赐名!”
虞森列被这少年的举动惊的差点蹦起来,“行了行了,别没事就跪,都是同龄人……也别管我叫少爷,听着怪别扭的。”
“那该管少爷叫什么呢?”
虞森列:“叫我名字吧,我叫虞森列。”
藏仲犬一路思忖着,从没听过虞森列这个名字,难道是……大少爷给他自己取的字?
“噗通”一声,藏仲犬惊讶的看着湖面的水花,“大少爷!”扔下火把,也跟着跳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