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界2582年,白露。
玄光城中烈邪山下,一大群人马疾驰于古道坡,马蹄撩起飞沙,惊起谷中无数赤色蜻蜓。
迷雾之中,打头人失了方向,“吁——“地拉住缰绳,喊道:”那大魔头他人呢?!”
“方才还在前面的……这会儿起了雾,蜻蜓乱飞,看不清楚路,不过没事,他带的那十万魔兵死伤大半,他自己保不定也是跑到哪儿躲着去了。”
“该死,要不是这天忽然阴下来,咱们御剑包围了这古道坡,岂容他苟活如此之久!”
“哈哈……”
充满嘲弄的笑声令众人心中一跳,猛然回身,一眼看见了那个跟在人群最后面,半大的兜帽遮住脸的,与他们一身修士装束皆有所不同之人。
“不让我活,我不也活的好好的?”
说罢,在众修士发难之前,那人以马身背为跳板,转瞬之间便到方才的说话人身前,一双桃花眼似是友好的弯了弯,却在下一秒猛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众人惊道:“谢长留!你大势已去,还不快束手就擒!”
筋脉断裂的声响自人的骨骼中传来,那被叫作谢长留的人嬉笑着撒开手。然而小修士早没了呼吸,没了支撑后便一头栽倒在地。
谢长留摊开十指摇了摇,故作乖巧,“我可住啦!”
“王八蛋!”
兵戎相见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谢炀脸上依然挂着那虚伪又邪性的假笑。
利刃迎面落下,他蜻蜓点水般一下退出数十米,凌冽的狂风刮开兜帽,散乱浓密的黑发瞬时倾泻下来,平白为他那清朗俊秀的眉目中添了几分妖异。
或者说——露出了本来面目。
抬手之间,一把血色重刃现于谢炀掌中,其上纹路流转,戾气腾腾。
“莫说我欺负你,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他不再闪躲,举剑正面相迎。
几乎眨眼的功夫,飘荡于古道坡上的雾气皆被鲜血染红,冀如仇推开挡在身前的尸体,两者兵器“当——”地碰撞在一起,呲出火花。
冀如仇咬牙切齿道:“早知今日,当年初见我就该一剑劈了你!”
谢炀并不接话,而在剑气将冀如仇震飞在地的时候以剑直指他道:“我说师叔,我看你是嫉妒我这般灵根的反倒跟了那个不受待见的吧?”
“呸!他倒了八辈子霉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他清楚谢炀的弱点,所以专挑他最不喜欢的说。
“哦是吗,”谢炀眸中凶光一闪而过,果然发了狠,“那你就去死吧!”
红雾裂开一角,冀如仇不及闪躲,不甘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浓烈的腥气却充满鼻腔……
看着横穿过胸膛的那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寒光冷剑,血从谢炀的嘴角缓缓溢出,他狂妄至极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疼……
太疼了,分不清是身上更痛还是心上更痛,他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故而也没力气再笑了。
为什么……是你?
"他死了!是江山主杀了那个大魔头!"
“大义灭亲!江山主好样的!”
……
“你骗我……”
猛然高涨的欢呼声盖住了大魔头谢长留最后的喃喃,他像一只断了翅的蜻蜓,拼劲全力回望一眼,风吹起那人幂篱下的雪色面纱,一双金黄色的眼睛于纱下转瞬即逝……
都结束了。
想来可笑,他这一生可笑,孤苦飘零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混成了个魔君,却只坐了短短几年的高位……呵,那帮子多嘴的凡人修士定是会嘲笑他的,早知道就割了他们所有人的舌头,叫他们永远都笑不出来……
生时一切的一切如走马灯光般虚幻,谢炀好像被卷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恍恍惚惚,寻寻觅觅,唯一清晰地令人感到心痛的就只有那双眼睛。
突然,群鱼跃出水面,甘甜的空气再度涌入心肺,谢炀如溺水之人得到救赎一般猛然弹起,张开嘴巴贪婪地汲取着。
“咳咳咳……这是哪儿?”
我没死?
谢炀环视了四周一圈——这是一个小小的洞穴,除了身下的寒冰床,其余地方皆画着密集而古老的符咒——引灵咒。
早在百年之前就失传的复生秘术。
“照这么看的话我还是死了啊……”
“哈呀——”谢炀长长出了一口气,十分无奈,“是哪个闲的蛋疼的敢扰本君清梦啊?”
没有回音。
“有没有人?没人本君可死回去了!”
谢炀又等了几秒,见果真没人回,索性撩起袖子想看看身上的符文,一般施这咒的人都有所求,或求福或寻仇,其心愿会在身上形成灵文禁锢,非得招出的妖魔鬼怪为其实现方能解脱。
可他的那身素衣之下,只有干净的一截手臂……
“灵文呢?”谢炀不信,跳起来拉开衣服,又看了眼裤裆里面,随着腰带“啪”的一声回弹,他抱起手臂拄着下巴确定,除了心口那道丑陋的剑痕,真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有人花这么大力气招他出来却没有任何心愿?
没有正好,刚画完符咒就被仇家搞死了也说不定。
谢炀自来心大,干脆出去转转,就是被那些修士发现了也不打紧,大不了他再死一次,其他的并不重要。
就在他翻身下床时,一张青色面具也随之掉了下来。
出于“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的好习惯”谢炀顺手将它捞起揣进怀里,几乎没费力就出了洞。
原来这洞叫娑婆洞,位于一座原始森林的深处,林中人烟罕至,走了半天也不见什么人。
路过一清泉时,他特意停下来洗了把脸,望着水中倒影着的英俊的面孔颇为得意地照了又照,直到被怀里的面具给硌了下,索性拿到脸上比了比。
这一比不要紧,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竟变了一副模样。
谢炀不敢相信地又来回比划了几下,眼见着自己的脸在“谢炀”和“别人”之间不停转换。
“湖河草?”
传说最接近神界的凤凰域中有一种能幻人模样的草长在地狱裂缝之上,由这种草所编织而成的东西能改变人的体貌特征。
只有一点,这草极不好找——地狱裂缝八百里,谁知道长到什么沟沟角角里去了。
不过即然复活他的人有如此之大的能耐,那么就绝不可能轻易死去。
那这人是谁?又有何所求呢?
是想要他身上的戾气修魔,还是用他来控制魔族为此人所用?
可又为什么不许愿,不怕他跑了吗?
……
他想不通,但这人既然费尽千辛万苦织了张湖河面具,那么就必定是希望他能活的久一点……
思索片刻,谢炀仰起脸将那面具全然扣在了脸上,“想从本君这里捞好处,会一会你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