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错了一句话,小黏皮糖好几日没理他,谢炀不甚在意,倒是乐得清闲。
直到他的弟子袍做出来,送袍子的人顺便带来了山下的消息:“药心城主皇甫济求见江仙师。”
“皇甫济?”江淼淼问,“说没说是什么事?”
江疏雨见人时从来是穿戴整齐,由是现在还在屋内,那送袍人见四下无他,只谢炀一个新人,于是凑到江淼淼耳边道:“具体的不太清楚,不过其他师兄弟都猜是为你来?”
“我?”
谢炀挑了挑眉,他听到江淼淼的声音抖了一下。
送袍人:“是啊,淼淼师兄刚得了灵典大会的头筹,那老头怕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之后的谢炀没听见,兴许是因为他偷听的意图太过明显,江淼淼便让他“滚回去试衣服”。
谢炀的本意是听听看有没有什么逃跑的门路,知道是有关于皇甫济的事后瞬时没了兴趣,江淼淼这么一急,他倒是难得给个面子。
拿着靛蓝的剑修弟子服,谢炀站在铜镜前比量了许久,衣服的颜色将他的这张“小白脸”衬得更白,银饰和镶边的利角却令他脸上轮廓坚硬了许多。
这衣服谢炀曾有好几套,那时他穿上后,就觉得再也不会脱掉了……
扔掉那死地里带来的,不知穿了多久的破布,谢炀换上新衣,反而是目不斜视,直接出门。
江疏雨已经束好头发换好衣服,冰雕似地站在那儿等他。
换上这身上修服,他胸膛里的最后一点温热好像也被紧紧包裹了起来,谢炀本想跟他打个招呼,说几句玩笑,可不知怎么,心里的恨与怨却先一步翻腾了起来。
倒是那送袍人看见谢炀后眼睛一亮,赞道:“果然是江仙师的弟子,真是风流倜傥,俊美无双啊!”
江淼淼:“人靠衣装马靠鞍罢了。”
“……”臭小子。
谢炀干脆装作没听见,转而挑了个最重要的问:“师尊这是要去哪儿?”
“下山。”江疏雨道。
谢炀:“哦……哦!”
下山,那不正好趁机开溜?
“能不能带我也……”
“就是在等你。”
说罢,江疏雨头也不回地率先离开。
谢炀终于快活了起来,他心潮澎湃,一想到久违的人间风光就止不住要发笑,江淼淼则自觉离他远了点。
然而到了地方,谢炀才知所谓的“下山”不过是暂时离开长留山,他们依旧还在凇鸣城中,逃跑的机会甚至更加渺茫……
说的简单点,他们如今是在整个修界的中心之地——白玉殿。
江疏雨:“里面有要事相商,你……先在外面等候片刻。”
而且还是进不去的那种。
前世谢炀就没进过白玉殿,据说里面只有一些上修和扫阁弟子才能进入,谢炀闲得无聊,索性四处乱晃,正好想找找从无数修士眼皮子底下出去的办法。
江疏雨能把他独自一人随意放在白玉殿外,就是说真的认不出来他。
明明除了脸,他什么也没变,什么也没刻意隐藏……
谢炀陷在一片由自己编织的泥潭中,越想陷得越深,他索性不想了,但还是气不过,一脚踢在路边的梅树上,吼道:“凭什么江淼淼那小子就能进!什么时候凇鸣城有师兄弟不平等待遇的规定了!”
他一嗓子发泄完,却引来无数修士侧目,特别是那守城修者,一脸的凶相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他以“破坏灵木罪”当场抓获。
“那是因为今日殿内的是淼淼的生父。”
轻飘飘的声音像凇鸣城的落雪,谢炀初见她时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生父?”
“是啊。”顶着那张与江疏雨有七分相似的脸,江映月抿嘴笑了。
和三界传的一样,她与江疏雨一母同胞,都是温余眠的座下,只不过两人一个修剑一个修幻,自小便分开了……她兄长如今是仙师,她也不差——黄粱阁阁主,三界公认的第一美人,手下弟子无数,平日就在汾舟城修炼。
造成她和江疏雨天差地壤的待遇差别的原因,恐怕因为她待人皆亲切和善,而她亲哥江疏雨却是一块实打实的冰坨子。
谢炀对她印象不错,于是便顺着问了下去:“这么说江淼淼的生父不是江,额……师尊?”
江映月点点头:“是,淼淼是兄长多年前捡来的,许是觉得可爱就养了。”
“……”
好家伙,当小狗小猫呢?
“既然如此,那皇甫济是他生父的消息是从何而知?”
江映月:“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吧,九年前皇甫家生了个有妖痣的孩子,没过几天死了,我哥又恰巧多了这么一个养子,所以大家都这么说。”
谢炀:“那只是说明挺凑巧的罢了。”
听罢,江映月半掩她那月貌花容,低低笑了起来:“你可知不冻川?”
“知道。”
不冻川乃修界大河,其水四季寒凉,能解暑有药用,源自凇鸣雪城之上,汇往山下各地,长留山上的不冻泉便是其中一个小小分流。
“不冻川主流流经药心城,与皇甫府不过数尺,我哥就是在下游捡到的淼淼。”
话已至此,谢炀便差不多知晓了全貌,原来江淼淼灵典大会上迟到是想要尽量不与皇甫济接触,他虽不明白不过是长了个妖痣,以皇甫济的能力早晚医好了便罢,何至于把亲生儿子扔掉。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自己本来就过的不怎么顺意,去同情别人又有何意义。
这时,白玉殿前叫嚷不已,谢炀回头一看才知是江淼淼跑了出来。
江映月叹了口气。
本以为生父终于接受了自己打算接自己回家,这回怕是幻想破灭了。
江映月与后出来的江疏雨匆匆打了个照面,接着前者进殿,后者去追人,陌路一般,谢炀在旁边看着,越发觉得人心寒凉……
他跟在江疏雨后面一路追回了长留山,期间无数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但都被他以“尊老爱幼”为说辞给压了回去。
不知为何,他先一步找到了江淼淼,或许是因为臭小子总黏着自己,身上的那股味都蹭到了他身上。
黄儿在旁边“呼呼”跑,谢炀在狗窝外蹲下,语气无奈:“你知道你自己占了黄儿的地儿吗?”
窝里的小孩一动不动,没理他。
“里面一股狗味,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臭了。”
小小的一团反向里面缩的更紧,但好在是说了句话:“你才臭!”
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狸花猫老实地坐在一旁抖了抖胡子,看起来一脸担忧。
谢炀继续说:“你把花姐都落下了。”
江淼淼伸出手,一把将花姐给捞了进去,依旧不愿意出来。
看着他那略显失神悲伤的背影,谢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时,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片刻便过,虽时过境迁却还能搅起他的心潮……
该死的……
他一拳砸在狗窝的木板上,吓得黄儿暂时忘了动弹。
“有什么可伤心的?你现在的爹比那个强千倍万倍,带出门去风风光光,要是我都高兴死了!要是你心里的坎实在过不去,那就去把皇甫济砍成肉块,管生不管养,不比死了强!”
一番义愤填膺,谢炀倒把自己心中的愤懑给发泄了出去,他抬眼看江淼淼从“鸵鸟”变成了“惊兔”,这才咳了两声,稳下来正色道:“哥说的对不对?”
“……”
江淼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旁边一言不发,而谢炀也是这时候才忽然发现,他身后正站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