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大会操办得中规中矩,白芷如惊马的事情似乎只是一个意外。
下面的人最后找了个托辞,说是因为那天管理马厩的马夫牵马上鞍的时候没调好位置,这才惊了马儿。
兰溪竹对这样的解释不置可否,毕竟若真要深究下去也查不出来什么东西,他和白芷如萍水相逢,就只能帮她至此。
自从上次巧遇了苏贵妃后,他这两天的脸色一直不好,夜里总是被噩梦惊醒。
这天夜里,他又梦见了自己和齐珩过往种种。
那时的齐珩,还是一个不得宠的太子,若不是嫡长子的身份阻挠,恐怕先帝早就废了他的身份。
而那时的兰溪竹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虽然才十几岁,但已然立下赫赫战功,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父兄。
两人的孽缘,伊始于先帝判罪于齐珩外祖家。
虽然皇帝不喜太子,但是朝中拥护太子的势力众多,而且他有一个在朝中做左相的外祖父。
后来林相贪污受贿被告发,众人弹劾,加之那段时间齐珩外祖和他自己书信来往被先帝察觉,气得先帝差点废太子。
许是觉得有愧于先后,而且齐珩体内好歹是流着他的血,先帝最后也没有废了齐珩,而是把所有的怒火撒在林家身上。
林家满门抄斩,只留下了一个从小寄养在和熙郡主膝下的林曾语,按着辈分,当叫齐珩一声“表哥”。
这件事有始有终,谁也没有觉得这样的惩罚对于林家太过残忍。
可坏就坏在这整件事背后的推动人是兰溪竹的大哥,当朝的太保大人兰溪韵。
也是他带头弹劾齐珩外祖一家的。
于是齐珩登位后,把十八岁的兰溪竹当成了报复对象。
想到这些,兰溪竹饶是在睡梦中都觉得不安,眉头紧锁,蜷缩着身体,在冷硬的床上呓语着。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迫承欢的时候,齐珩便是拿着他爹留下的玄羽骑威胁自己。
齐珩说要毁了他的大好前程和美好人生。
梦魇中,皇帝那张冰冷没有表情的脸一直浮现在兰溪竹的脑海中。
他不知疲惫似的一步步夺取自己的一切,强行攻占自己。
胜利之后则是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埋在自己的脖颈深处,仿佛魔鬼低吟:
“兰溪竹,我恨透你了。”
凭什么他有那么好的人生,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有宠他爱他的父兄,是个人前人后都体面尊贵的大将军。
凭什么自己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蛆虫,从小丧母,父皇不爱,兄弟相残,靠着不光彩的手段夺得皇位后却被那些有着狼子野心的朝臣处处挤压!
光是这些,就让齐珩嫉妒得发疯。
不过最重要的是,兰溪竹太善良了,他像一张白纸一样纯净。他的胸中是浩然正气,是天下苍生。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弄脏他。
“我要毁了你。”
齐珩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空旷的暖阁中,令人窒息。
身上仿佛有什么重物压着兰溪竹,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痛苦地抱住头,突然惊醒,随后大口地喘气。
他定睛一开,发现这是在自己的卧房。
兰家不喜奢华,他床上的缎带都是素色的,幽微的烛光在半开的窗吹进来的细风中跳动,惹人心乱。
兰溪竹捂着胸口,摇着头自嘲:多大的人了,还会被噩梦吓醒。
他悄悄起身下床掩窗,没有惊动守夜的仆人。
后半夜好眠。
第二日休沐,是个晴朗天。
兰溪竹本想在家中与大哥下下棋品品茶,闲过这么一天。
但是没有想到府上一大早便迎来了意外之客。
大哥早上外出有事,现在只有兰溪竹能主事。
他加快步履走向了前厅,却未曾想见着了熟人。
只见秦阳将军小心翼翼地拖着岁和公主的手,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生怕惊了她。
兰溪竹脸上闪过愕然的神色,不过一瞬就消下去了。
没想到秦阳那么敬重岁和,不过这似乎太把自己放在低位了吧?
秦阳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而是耐心解释道:“公主怀胎头三月,处处都得仔细些。”
兰溪竹一惊,连忙嘱咐下人道:“愣着做甚,快去把公主的茶撤了,换些……枸杞汤来。”看着下人们面色匆匆手忙脚乱,他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原来秦阳这般小心是有这个缘由在里头的。
“公主有喜是何等大事,有什么要紧事方可往日再议。寒舍简陋,礼数不全,大哥回来得怪罪我招待不周了。”
岁和公主笑而不语。
她是个温静的美人,笑起来两靥有浅浅的窝痕,美目灵盼,巧秀天成。
许是要做母亲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慈爱。
她不仅是南衡的长公主,还是齐珩一辈子看重敬爱的人。
“将军言重了,我们夫妻二人未呈拜帖上门叨扰,还请将军莫怪。”
声音温柔空灵,宛若林籁泉韵。
兰溪竹微微颔首,示意无碍。同时心中也存了狐疑,这样的架势是要做什么?
“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兰将军的好事。”
岁和掩唇轻笑,似有打趣之意。她悄悄从背后拿出了一块玉佩,看着通灵剔透,光泽斐然。
“昨日有个姑娘跑到我府上,我认识她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扭捏。问她什么事也不说,只求我来把这个送到你府上。”
投我以木瓜,报之与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玉佩莹润,滋润人心,有定情信物的意思在里面。
兰溪竹面色一紧,没有答话,伸手接过了茶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小口。
白家和秦家皆是将门世家,白芷如性子跳脱,活泼可爱,和秦府上的媳妇岁和公主交好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不知将军对白家女儿何意,最近听闻将军在围猎大会上救了她,现下在坊间都传开了。”岁和浅浅笑道:“都说将军好身手呢。”
其实不然,坊间鱼龙混杂,话传着传着变了味儿。
传闻道,围猎大会上兰溪竹以命相拼救下白家女,白小姐感激涕零,两人在此后互相暗生情愫。
郎才女貌,好生相配。
兰溪竹哑然道:“外间的昏话怎的叫公主听了去,白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切莫让在下毁了声誉。”
他和白芷如撇清关系,是为了大家好。
若是再让齐珩那个小心眼的男人听到了,不知他要罚自己还是迁怒于白家。
本就是没有结果的事,还是早早断了她的念想好。
一听这话,岁和面上也一滞。
这意思是对他白家姑娘无意了?
听外面传闻夸张,却不曾想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饶是她也不免尴尬,“可是……兰将军来年便要及冠了,太保大人也需给你张罗婚事了。”
放眼整个京城,现下适婚年龄而且相貌品格兼优的少之又少,白芷如便是其中一个。
莫非兰将军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岁和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
兰溪竹被看得有些坐不住了,开口解释道:“三哥还未成婚,小弟不敢逾越。”
话已至此,岁和也只好惋惜地摇了摇头,亏得她挺着肚子走这一趟了。
她又何尝听不出来这是搪塞呢?
镇南侯守着边陲,他心性高远,精忠为国,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年都不会娶妻生子。
几人的谈话结束得草率,虽然没谈成结果,到也不至于不欢而散。
秦阳临走前递给他一个歉意的眼神:“多有叨扰了。”
兰溪竹摆手示意无事。
然而他的心慌得厉害,害怕外面那些传言传到了齐珩的耳朵里。
不过他也也想到了,此事怕是没完。
第二日上朝:
齐珩端坐在上方,着一身正统的朝服,黑黄相间的龙袍更显贵气和威压。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颇显疲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身边的随侍高亢地喊道。
只见一名步履蹒跚的老臣向前迈了一步,正气凌然:“启奏陛下,臣今日翻史册,觉得有些地方还有些不妥。前朝林相惨遭灭门,后世提及不免唏嘘感叹。可林相毕竟是陛下外祖,细细想来,当年实情或许有失偏颇。”
齐珩望着那人,冷淡道:“那右相有何高见?”
“微臣斗胆,请陛下彻查当年林相一案,为其翻案。”
这话一出,大臣们纷纷窃窃私语。
当初为这事先帝差点废了陛下的太子之位,现在想要翻案,那不正对上陛下的心意?
陛下怕是早就想为自己的外祖正名,只不过碍于先帝不好开口,这下确实得有个人主动开口了。
齐珩的神情看上去很淡漠,“罪臣是先帝处决的,你是让朕忤逆自己已故的父皇吗?”
右相直接伏倒在地,“微臣不敢!只是陛下英明,怎能被冠上罪臣之后的……”
语未毕,被站出来的兰溪韵拦住:“微臣附议,林相那年犯下的是欺压百姓、贪污贿赂的大罪!怎可为其这样的千古罪人翻案?”
他站出来得快,兰溪竹想拦都拦不住,心底一惊。
其他大臣也不免胆战心惊,要知道当年带头弹劾林相的便是太保大人。
如今陛下已然登位,言辞之间竟然丝毫不遮掩自己对林相一家的轻夷。
陛下怎会不恼怒与兰溪韵!
谁知齐珩只是淡淡地瞥了兰溪韵一眼,“太保……言之有理。此事无需再议了,退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声尖锐的“退朝”给打乱了。
于是他们也只好跪拜:“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