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远坐在镜子面前,细长的手指无意识摸着桌角的小狗头玩偶发呆——这是他非常钟爱的小玩意儿,到现在他才捋顺清楚这种诡异感来自哪里。
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换句话说,他,死了五年,现在又“活”了过来?
镜子里的温远低垂着头皱眉,一言不发,如同一座雕像,机械的钟盘滴答滴答缓慢地走。
一切都是五年之前的样子,整面落地的窗户,西边角隐着一扇门,打开就是后院子,灰色麻料的窗帘后附贴着一层淡色的纱,睡午觉或者阳光不太浓烈的时候正好掩住屋里人的身影,靠窗的是圆桌和几个大沙发,还有床,书桌,挂满衣服的衣柜,青色的地毯,毛茸茸的玩偶摆放在温远最习惯的位置,一切犹如在梦中,又仿佛是大梦初醒,落回现实。
“这是真的吗?”温远问,现在24岁的温远试图追问镜子里五年之前已经24岁的另一个温远。
以前的温远只知道影星和古地球这样的联系方式匪夷所思,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在影星有“复活”的一天。
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可笑,可笑至极。
一个从来不被期待的累赘,竟然还活着?温远捏了捏自己的脸,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贺久倪用自己失忆的态度来跟自己相处,也不清楚自己又活过来这件事背后的原因,甚至连贺久倪和席锦园之间的牵扯都失去了兴趣。
他对影星的一切都不再关心。
温远摸着自己空荡的腺体,心里总归是有了一些底气,席锦园还是他救的呢,想回古地球的念头愈发强烈。
温远住的依旧是之前的屋,一楼,贺久倪住在二楼的主卧,旁边的次卧在温远还没有来时就已经是席锦园的地盘了。
现在?温远也不清楚,但是他丝毫没有打探主人私事的喜好。
等又活了一次温远才觉得,天降和竹马本身就没有可比性的,唯一贺久倪需要自己的契机大概就是小竹马爱上了别人,可惜等温远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命也没了。
真是应了那个古婆子的话,福薄命浅。
来到这的第一天,贺久倪看着温远逛了一圈慢吞吞选好了房间,还是之前那个房间,他心头一跳,却什么都没说,打开门让温远走了进去。
他站在门口看着,温远在里面不怎么自在的转了两圈,站在窗边侧对着他看向窗外,小白菜上覆盖着霜,几棵树伸着枝丫站在墙角,他不去打扰温远,也不轻易踏进温远的房间。
他再也不会不经过温远的同意就进来了。
贺久倪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悬挂着的莹蓝色屏幕中正在上演着新奇的节目,小圆桌上摆着水果还有零食。这是温远从门缝里看到的,实不相瞒,放他在房间里后,贺久倪就悄悄退了出去,这确实让他安心不少,他甚至还疲惫的靠着床边睡了一小觉,被噩梦逼醒后就陷入了生理的难题。
一楼的房间是没有独立洗漱间的,他有点点想去卫生间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但是贺久倪竟然坐在沙发上。
这是史无前例的事情,现在的温远觉得很烦。
贺久倪听着这些细微的动静,等门又关上时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大概几分钟,贺久倪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响声,他站起来放下报纸,看了眼圆桌上放着的食物,还是把管家叫了进来。
温远像模像样地问管家,去洗手间一气呵成,出来时长长舒了口气。
“您好,有事儿吗?”
从厕所出来就发现一双眼睛跟着自己走,温远有些疑惑。
“温先生,这些水果零食还请您拿进房间里去。”
“???”
“是这样的,每个来家里的人都会有,其他人已经都分完了,这些是您的,当然,如果您想边看电视边吃的话也可以,但是……奥,对,这是一些小小的注意事项,您可以看看。”管家笑眯眯地把一张纸条放在圆桌上,单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往后推开了。
温远看着老狐狸一般的管家,原地呆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上前去,他不明白,现在的贺久倪怎么会搞这些,等看到纸条上的字之后,温远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那张纸条上写着:1,多吃水果,至少吃完两个苹果一串提子。2,零食不可多吃,最多一包薯片和两包小蛋糕。3,吃完零食及时喝水……诸如此类。
温远认得这字的主人,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天崩地裂式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就在这一刻,温远产生了一个大胆奇妙的想法:或许,贺久倪也是重新活过来的。
要不是实在担心贺久倪突然出现两个人对上尴尬,温远发誓,自己是绝对不会让管家得逞的。
日子也就这样过了。
贺久倪在温远各种各样借口的逃避下完全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对于他刻意的“错峰吃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仿佛两人真就是搭伙过日子的室友。
这样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在一周后的周一戛然而止,是一个吹口气窗户上都能结满白霜的清晨,温远蜷缩成一个虾子缩在床边昏睡,自打他身体不好后,他本能蜷成一团,很安全,也温暖。
温远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是管家,他穿着加厚的睡衣打开门,一瞬间的冷意让他打了一个哆嗦。其实客厅的温度已经不低。
他跟着管家走到餐桌前,迷迷糊糊的双眼在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时突突兀地张开。
“早上好,温远。”贺久倪看着他,微笑着站起来。
这是温远来之后他们的第一次正面相见。
“您好。”
温远挑了一个离贺久倪最远的位子。
温远全程低头扒拉着盘子里的荷包蛋,一只手好像粘在了豆浆杯上,一句话不吭。
等啊等,贺久倪就是不走。
“温远,我们今天要去omega管理中心一趟。回来路过前大道,那边新开了一家荷叶蛋糕店,旁边还有一些最近开的杂货店,可以进去看看。”
贺久倪在嘴里转了几个来回,终于把前大道那些给说了出来,说来奇怪,不知道从何时起,他自然就记住了这么些地方。
温远放弃与荷包蛋继续作斗争的手,胃口全无,“好的。”
单独和贺久倪出去是温远不愿回想的一件事,全程假寐,保持一个动作不变硬生生支撑到终点,下车时腿脚酸麻,还没站稳就被贺久倪半扶半抱搂进了怀里,“小心。”
温远腿脚还使不上力,上半身却急于和贺久倪摆脱关系似的往前挣,伸手扶车,“好的好的麻烦您,谢谢谢谢。”
他的脸通红,眼睛却四处乱瞟。
贺久倪看着他头顶的发旋儿,眼睛缠上温远通红的耳尖和醒目的脖颈上的黑色隔离圈,他垂下眼睛,“小心点。”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贺久倪心里想,这样寒冷的冬天。
温远被单独提进一个房间,一张接着一张的表格填着,有些他还没看清写得是什么就被抽走,只好更快的速度来写。
“这是最后一张。”
一个工作人员微微笑着俯身对温远说话,弯腰时有意无意顺着温远的后脖颈往下看,看到黑色的隔离圈就讳莫如深的笑笑,对门外点点头,门侧的窗户上贴着几个脑袋。
温远不是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余光也会看到他们好奇打量的眼神,但是他装做看不见,他抿着嘴垂眼一张张的签名,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虽然事实如此。
温远填完了各种表格,出来时发现整个长廊上只有自己,跟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大冷天头上沁出一层汗。
他跟着人说话的声音过去,拐角就发现了几个凑在语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其中一个还是拿表让他签的人。
温远站在拐角一侧,把自己完全藏起来。
温远分不清谁谁说的话,只隐约听到“腺体”“离婚”“救助”“做了什么……死契”这样的话,他本能觉得这些人说得就是自己,连在一块又毫无头绪。
奇奇怪怪的,是说自己的腺体吗?反正也是被嘲笑习惯了,再活一次,温远自觉不会再被这样幼稚愚蠢的却又无关痛痒的话给伤害到,但是也不愿意跨出一步站在他们面前对峙,算了吧。
温远犹豫了一会儿,还没等他转身,后背就贴上了一堵热源。
“怎么了,温远?站在这儿?”
温远下了一跳,“没,没怎么。”
那群人远远好像发现了动静,早早就散开了。
贺久倪带着温远往外走,手提包里是温远现在活着的凭证,一切都在走向正轨,一切在大雪的覆盖下都可以重来。
冬日苍白的阳光好像为贺久倪英俊的脸覆上了一层光辉,挺拔的鼻梁打下一层阴影。
温远就站在贺久倪背后短促的阴影之下。
“温远,等来年开春,你就可以去长藤学院读书了,可以从事你喜欢的工作。”贺久倪兴致勃勃对温远的未来做了一个他预想很久的前路。
“好的,谢谢您。”
温远落在贺久倪后方一步的位置,面无表情。
活着的日子很快,转瞬即逝,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年底,不过温远丝毫没有放松,他总是没有这个运气能够安安稳稳过好一个节日。
管家大包小包往家里运送东西的同时,也带回来了一个人,温远不知道自己该怎样介绍对方合适,席锦园,贺久倪的暗恋对象,竹马,求而不得的人?
他站在玄关垂眼想着,还没想好就落入一个热情的怀抱。
席锦园热情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