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流月,叶欢和玉九白坐在马车内,跌宕在了回玉山的路上。
玉九白的双眸幽深,看着远处的某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叶欢直觉得感到此时玉九白的心情似乎并不好,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与之十指紧扣,担忧问道:“怎么了?”
玉九白笑了笑,并未曾接话,换了个位置,将叶欢搂在怀中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叶欢也识趣得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的目光仍是担心,自家的狐狸心情不好,她似乎应该想些方法让他开心呢。
念及此,叶欢干脆咳了咳嗓子,清了清喉咙,朗声道:“狐狸狐狸,我唱歌给你听吧!”
闻言,玉九白果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凤眸开出一条缝隙来,满是兴味道:“又要唱什劳子摇篮曲给我听?”
曾经在寒幽林里,她便是抱着他,一脸兴奋得唱什么摇篮曲给他听,结果生生将他好不容易酝出的睡意给惊得无影无踪。
叶欢干笑了笑,然后眼睛又一亮:“我唱小白兔的歌给你听!”
——总之全是儿歌就是了。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叶欢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怎么可以幼稚到连自己都鄙视自己的地步= =!
玉九白抽了抽嘴角,决定无视刚才听到的诡异语句,继续闭上眼去。
唉。叶欢叹了口气,算了,她不想办法让他开心了,现在的她,只要不说话打扰他,他应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吧。
马车颠簸,将她的睡意给颠了出来,她靠在玉九白的怀中,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沉沉睡去。
一直等到怀中叶欢的平稳睡意传出,玉九白才刷得睁开眼来,细细打量着叶欢的五官,修长的手指反反复复勾勒她的眼鼻唇颊一遍又一遍,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他抱着她的手紧了紧,眼中一片冷然,——想要他放手,除非他死。
叶欢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家狐狸的不安,叶欢无意识得动了动小巧的嘴唇,柔软的手握紧玉九白的大手,嘴中迷迷糊糊得喊了一声:“狐狸……”
玉九白低下头,重新看着她,眼中满溢的皆是柔意,红唇亦不由自主得弯起。
——至少,现在的他,很幸福。
回去的路顺畅了不少,因着城主大会结束,一众英雄枭雄或狗熊都纷纷整理行囊好回家,估摸着接下去至少半年的时间,可以供自己在家乡的父老亲戚面前吹吹牛皮,夸夸海口,仿若那高中科举衣锦还乡的状元。
因着人少了,马车自然也行得快了。此时已经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经过一个小镇,便可到达玉山。只要再穿过这片小树林,便离那个小镇不远的了。叶欢照旧是困在玉九白怀中睡大觉,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可马车,却在此时,猛然颠簸了一下,然后,滚动的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一片静默无声。
玉九白双眼平静且深邃,面无表情得看着远方,——终于,忍不住了麽?
因着马车禁止,叶欢亦睁开了眼,她擦了擦略潮湿的嘴角,眨了眨依旧迷糊的双眼,愣愣的模样将她妩媚的眉目衬上了几分孩子气:“怎么了,车怎得停下来了。”
玉九白轻轻笑了笑,伸手捧过她的脑袋,对着她的双唇轻柔又郑重得印下一个吻,柔声哄道:“没什么,你再睡会,我出去瞧瞧,许是车轮卡着了。”
叶欢乖巧得点点脑袋,继续闭眼睡觉,撒娇道:“记得快些回来。”
他起身,侧过头,再一次深深得看了她一眼,终是拉开了马车门,跳下了车。
此时的车外,密密麻麻站着将近数百个武功绝顶的黑衣死士,从他们的呼吸声中,他便能感觉出来,面前这么多人,没有一个的武功是稍弱的。只怕其中随意一个都可以独挡一面,称霸一方武林。
丝丝寒气从玉九白眼中散出,如浓雾弥漫,甘冽又妖冶,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他当真以为这样便能制服我么,未免太过小瞧了我玉九白。”
一众死士皆不说话,已然已冲他发起了攻击,玉九白凤眼瞬间变作妖冶的红,他飞身而起,妖气弥漫,速度快得让人迷了眼,猛烈的攻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生将边上高树,给劈成了一堆粉末。
外头的声势这般浩大,叶欢怎会听不出来呢。可她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蜷缩在马车角落,浑身颤抖,手掌紧紧捂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发出害怕的呜咽声,她无法,更不能,她眼中的眼泪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已然沾满了她的脸。想起方才狐狸给自己的那个郑重的吻,那是他对她的保证啊!
马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她痛苦得将手紧紧闭住耳朵,垂下头去……她想冲出去站在他身边陪他,可她更明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在马车里,等自家狐狸进来接她,否则,万一落在坏人手上……落在坏人手上……正如是想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已然悄无声息得潜入车厢内,粗暴得扯过她的身体,然后,她感觉到,一把泛着森冷的大刀架在了她的脖颈间。
大刀散发出的森冷寒气生生让叶欢的颈间皮肤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人将她拖出车外,立在一旁,面无表情。
放眼看去,但见周边的环境已经被毁了大半,宛若大风过境,一片狼藉。玉九白飞身在空中攻击未曾断过。奈何这些死士攻势不断,即使受了创也不给自己半分喘息的机会,下一刻又已起身攻击。
所谓死士,便是直到死,也必须完成主人命令的人,他们的思想在一次次的血肉翻飞生死挣扎中早已麻木不仁,除了杀,还是杀。
这么多的死士呵,他家狐狸怎么能应付得过来呢!
叶欢愣愣得看着这些死士,愣愣得看着他们的打斗,突然有些不明白,她不过是想和狐狸过过简单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她所求的安静岁月,为什么只有短短三年呢,她难道不是应该和自家狐狸在山洞生活到老的吗,为什么总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莫名其妙得就出现在她生活里,将她的生活搅弄成这种模样,支离破碎。
明明前一刻她家狐狸还温柔似水得抱着她,郑重庄严得吻她,视她如珍宝……眼前的打斗依旧在持续,连续不间断的攻击让玉九白有些体力透支,不知不觉间,额头竟已布满了冷汗,他已想不起自己曾几何时这般落魄过,手中剑气翻转,除了攻击,只剩攻击。
城主大会上,斐子笑并未出现,亦或者,他出现了,却没有露面。让玉九白参加城主大会不过是想看清他的功底罢了,君王之威如是霸道,即便只有一个人忤逆他,帝王之尊亦不允许。
如是帝王,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恣意霸气,君临天下。
玉九白明白,叶欢也明白。
可却仍不愿相信,幸福竟不过这短短三年而已。不过三年,这场风花雪月就被成了梦幻泡影,变成了一场唯美梦境。
死士们一轮轮的攻击不断,玉九白的体力愈加消耗,对这些杀手的来历更加怀疑,等他将剑气升到最大化攻击出之时,所有的暗卫终于全都倒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空中浓郁的血腥味,却吹不去玉九白眸中的冷意。他负手立于空中,看着对面要挟着叶欢之人,声音宛若三尺冻冰之寒:“你若敢伤她一分,我便杀光你门中之人。”
玉九白脸色泛白,显然是体力透了支,汗水沿着他的脸颊一路下滑,纹路曲曲转转,最终滑到了他的下颚。
叶欢要紧牙,双手紧握成拳,不想让眼里的眼泪滑落出来,口吻倔强道:“玉九白,你走吧,趁现在快些走,待会,待会若是再来人,你必定吃不消的,斐子笑不会伤我,你且安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玉九白的脸色已然越来越难看。
“叶欢,除非我死。”玉九白一双凤眸幽深不可测,面容隐晦不明,再次将话语转到身后威胁叶欢之人身上:“说吧,条件是什么。”
不料,叶欢身后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维系着拿刀驾着叶欢的姿势,面无表情,仿若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活死人。
玉九白越加不耐,可又不敢贸然进攻,生怕他手起刀落,叶欢便受了伤。
空中细细密密得呼吸声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玉九白神色一凌,瞬间明白了那死士要架着叶欢的目的,——拖延,不过是拖延,让他走不了,让他心甘情愿得留在原地,等待新一轮的攻势!
叶欢声音哽咽,叫喊得更响了些:“你快些走吧,臭狐狸,你再不走,我可要生气了!你怎么就那么笨,还不快些走,故意要惹我生气么?!”
玉九白不理会她,浑身警戒,眯眼感受着空中越来越逼近自己的对手,再无分心,专注于眼前情况。
来人不多,仅仅十余人,但相比起先前那百余人,这十余人更是上上之列,连玉九白都不知道,这一次,他可以坚持多久。
空中暗流浮动,数十人与他对面而立,耳边似乎想起了叶欢的尖声大叫声,可他已无瑕去听,去回应,眼前刀光剑影,所有的动作全都被缓慢放大了十倍,他听到对手将长剑刺进自己身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他突然很想狐吼一声,可却提不起力气,他想继续飞身上前,可潺潺血液不断从身体的伤口中留出,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自觉摇晃了晃,他努力抬起眼来,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可奈何眼前景象,已然模糊一片。
早该料到的,早就该料到的不是么……斐子笑怎会这般轻易得放过他,否则当初何苦找上山来,他若不答应他这场比试,只怕他亦不会善罢甘休。他竟还幻想这场比试后,斐子笑当真能放过他和叶欢……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两步,然后,修长的身体向前倾去,他的睫毛动了动,终无力得闭上了眼。
叶欢的双眼绯红一片,入眼皆是玉九白身体上的伤口,细细密密,往日张扬的俊脸此时面如死灰,沾染上了血几丝腥与灰尘,这般狼狈。胸膛,手臂,小腹……全都受了重伤,流出的血液将他的白色衣衫染红了大半,如斯残忍。
漫天遍地的吐意猛得袭上了她,她猛然俯身,呕吐,脖颈前的大刀躲避不及,便划破了她的脸颊,她却不理,胃部的呕意一阵比一阵猛烈,她张大嘴吐,吐出了一地酸水,她脚步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眼前霎时飞出一道倚长身影,飞身到她身边去,将她揉在怀中,嘴唇微挑,如玉嗓音还夹带着宠溺:“爱妃,你太不当心了些。”
是斐子笑……
待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谁搂在了怀里,愤怒铺天盖地而来,她一把推开他,憎恨得脸色都有些扭曲,冲他大吼:“斐子笑,你当真好狠的心!”
斐子笑依旧笑,笑容粘腻,双眼却一片森冷,语气温柔:“呵,朕不过是跟你学的。”
叶欢咬紧牙关,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玉九白,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高举起手掌就对着斐子笑的脸颊打了下去,“啪——”一声脆响,斐子笑白皙的脸颊上瞬间冒出了红指印,她指着他,眼中含泪,“他若是死了,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斐子笑伸手抚上自己红肿的侧脸,笑得愈加温润,口吻泛柔,只是那眼,愈加幽暗:“荣幸之至。”
“你——!”叶欢紧握的拳松开,又握紧,终挫败得垂下了肩,转身跑去玉九白身边,蹲在他面前,眼泪泛滥成灾,一颗一颗全都重重得打在玉九白的脸颊上,她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脑中映出的,全是他冲她温柔浅笑的模样。
他说,叶欢,嫁给我。
他说,娘子,一切全听娘子做主。
她跟他拜了天,拜了地,却终究改不了命运。
从开始,到如今,皆是她辜负了他,将他带入一次次的险境,让他一次次的受伤,最后,躺在血泊里,这般无助,她却束手无策。
她欠他一辈子。她想。
她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情话,反而脾气暴躁,对他颐指气使。
她终究是欠他的。她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胸腔中的悲哀无处释放,只好抬起头来,看着苍茫辽远的暗色苍穹。
斐子笑一席华服,身躯笔挺,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他徐徐向她走来,嘴角依旧带着笑:“贵妃,随朕回宫。”
叶欢不理他,无言以对,任由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之中扩散开来,最后蔓延。
“莫非贵妃还未瞧清状况?”斐子笑嘴角的笑意突的消失,将将一个眼神示意,身后便有暗卫上前,一把将她的身体抓过,然后,手中泛着冷光的长剑对准了玉九白的心脏。
“不!别!别杀他!”叶欢满面惊惧,瞬间忘记了方才的自己还打了眼前这个男人一个巴掌,一下子就跪倒在了他的面前,手紧紧抓住斐子笑的袍衫,泣不成声,“别杀他,斐子笑,别,别杀他!”
斐子笑缓缓蹲下身来,伸手扼住叶欢的下巴,阴柔道:“你叫我什么?”
叶欢惊骇,急忙改口:“皇,皇上!”
“呵。”斐子笑一声冷笑,“好好想想,该叫我什么。”
“——夫,”叶欢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说话声音都在颤抖,许久,才完整说了出来,“夫,君……”
斐子笑轻轻摩挲她的下颌,眼神再次放柔:“你跟我回宫,我便放过他。”
“好,我跟你走,现在就走,只要你放过他!”叶欢瞬间回道,声音有些凄厉。
“你倒是迫不及待。”斐子笑放在叶欢下巴上的手慢慢加重力道,叶欢吃疼,双眉皱紧。
斐子笑甩开她,再次站起身,眼神冲着那暗卫瞥了一瞥,那暗卫一个点头,便将手中长剑一移,堪堪挑断了玉九白的手脚筋脉。
叶欢面上血色尽退,什么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玉九白因痛苦而扭曲的侧脸,浑身再次被一阵猛烈的呕意所袭,眼前一暗,她侧跌在地。她努力甩了甩头,再次伸手拉住斐子笑的衣袍,哀求道,“斐子笑,别杀他,别杀他……”
斐子笑弯下腰去,将叶欢横抱而起,看着她,嘴角再次浅笑:“乖,随朕回家。”
她的身体被抱起,视线被他的身体所遮挡,阻断了背后的境况。
他伸出手指,轻轻擦拭她眼上的泪水,叹了叹气:“你若再哭,我便当真让人杀了他。”
叶欢瞬间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再发出声,又闭上眼去,干脆将脸埋在的手心里。
斐子笑眼神阴郁,但没有再出声,只是抱着她的手,再次紧了一紧。
远处,有一骏马,骏马之上,有一座撵,明黄之色,鲜艳威武。他将她抱上车,声音波澜不惊:“起轿。”
骏马应声而起,马车应声而动,平平缓缓,不疾不徐。
斐子笑轻轻抚上她的脸部轮廓,又将手抚上叶欢的耳垂,低声喃喃:“怎得最近耳垂多了颗朱砂痣……”
区别于玉九白粗糙的掌心,斐子笑的指腹柔软,他轻轻抚过她的侧脸,看着她不知何时沉沉入睡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自己感到心疼,还是为叶欢。
大抵……是为了自己吧,他如是想。他将视线转移向了愈加阴沉的天际,看着黄昏始临,封魔时刻。看着西边一片血红的余晖,看着那朵朵阴云急促在空中掠过,黑云压城。
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将眼神收回,转而看望前方。
她本该属于他,所以他,注定是赢家。
马车一路向南,途中经过几所皇家别院,休息一夜,然后第二日天未亮透,便再上路,马不停蹄,连一分钟都不曾浪费。
叶欢面无表情得任由斐子笑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可她却已懒得再去同他计较,他想如何,便随便他好了,他带她回宫,她便回宫;他要她做什么,她便作什么。
反正,反正只要狐狸还活在世界上,她便有足够的理由撑下去,不管过程如何,她只要保住结果就够了,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就够了!
豪华撵座轱辘之声从未断过,一路进了京,路过昔日的太子府,最后,笔直又飞快得,行驶进了大大敞开的宫殿大门,深宫的幽冷气息瞬间朝她扑面而来,激得她微不可闻得颤了颤,手臂上泛起了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斐子笑侧头看她,眯了眯眼,轻声道:“慢慢来,慢慢适应。”
叶欢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可终究什么都已说不出口,只有垂眼,沉默。
最终,她入了德清宫,偌大的空旷宫殿中,阴森,幽冷,恐怖,一齐涌上了她,压得她喘不过气。一众太监丫鬟瞧着自家主子回了宫,皆兴奋围了上来,贴身服侍她的小丫头更是笑意吟吟,恭敬道:“娘娘,您可回来了,这几日出宫,玩得可开心?”
叶欢想笑,却发现自己的表情已经僵硬,对他们而言,她确实是相当于只出宫了几天,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然整整离开了三年。
迷迷糊糊得躺在了大床上,她只觉浑身泛软,头疼欲裂,胃部总有呕意泛出,眼前似乎总弥漫着狐狸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和他的青草味混杂在一起,互相交织。
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一不小心,便从上午,睡到了黄昏后。
“狐狸,你去拔些野菜来……”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便嘟囔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眼前似乎立着一个人影。
她眯着眼,睡眼朦胧得看着对方,片刻,视线变得清晰,却见斐子笑面容阴郁,眼中荡着阴冷。
这几日的记忆瞬间重新爬满她心头,是了,是了,狐狸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她竟还等着吃他拔来的脆嫩野菜,当真是笑话。
“你若想吃野菜,朕让御膳房做给你吃。”斐子笑坐在床沿,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攀上她的脸颊,“夫人,如今你已回了宫,过往那几日,我亦可当做未曾发生过。你且安心在宫中住下,我曾向你保证,定不会纳一妃一嫔,至于欢颜,你且再给我些许时日,如今的她还有些用处,等时机一到……”话说及此,他的眼中飞速掠过一抹杀意。
叶欢捕捉到那丝杀机,明白那才是一个帝王的本质。却不知道,此时他对她轻柔言语,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斐子笑放在她脸颊上的手缓缓向下滑去,轻触她的脖颈,她的锁骨。他的眼中夹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看着叶欢的红唇,喉中一紧,声音暗哑,修长手指又重新移到叶欢的唇上轻轻摩挲着。
叶欢将头撇开,似无意得躲开他的手:“我有些累。”
他慢慢收回手来,面色阴晴不定,许是有些生气了吧。可叶欢身体确实不舒服,胸闷气短,浑身无力,加上几日一直车马劳顿,她当真有些受不了,身体恶心得厉害。
她的心猛地一顿,恶心想吐?
斐子笑静默无言得在她身边呆坐了许久,静静打量着她,终究还是起身,走了。
等到斐子笑慢慢走远,叶欢才瞬间坐起身来,颤抖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怀孕了?当真是怀孕了不成?
她慢慢站了起来,看着清冷的宫殿,双眼慢慢眯紧,不论如何,都应该先找御医号号脉。可如果直接叫御医,只怕斐子笑半个时辰后就能知道她怀了孕,只怕迎接她的,只会是一碗堕胎药。
想及此,叶欢径直走出了宫殿外去,身边的丫鬟们想跟着她,她挥退他们,在皇宫之中随意走动。
岂料,宫殿太大,她竟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只是远远的,看到了一个稍显破旧的偏院。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偏殿门半掩着,透过殿门,可见其中有一小医仆正在埋首在晒干的药材间,神情专注。院中的大长桌子上仍旧摆着无数晒干的药材。
她慢慢推开门去,轻声叫唤了几声:“小医仆,小医仆,你在做什么呢?”
那小医仆抬起头来,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当真好看,他冲她呵呵一笑,说:“我在研究药材呢。”
“小医仆,你过来。”叶欢的声音轻了下去,冲他挥了挥手。
小医仆眨了眨眼:“做什么。”口说虽这般说,可还是亦步亦趋得冲她而去。
叶欢冲他伸出手,面上表情闪烁:“我这几日身子似乎不大舒服,你且帮我把把脉,瞧瞧我究竟得了什么病。”
小医仆好奇得看着她:“您是娘娘,您身子不好,让御医给你开个药方也就是了,做什么要我这个小医仆来把脉。”
叶欢不耐烦得催促了起来:“让你把你就把,啰啰嗦嗦的,我怕惊动了御医,万一传到皇上那,就不妙了!”
“好好好,我把我把,你莫要生气……”小医仆将手搭在了她的右手上,然后,说不出话来了。
“你说说,我究竟是什么病?”
“喜,喜脉!是喜脉!”小医仆双眼亮晶晶,“娘娘,您有喜了!”
“小声些!”叶欢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小医仆,你……莫要同别人说,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因为……”叶欢想了半天,想不出理由来,终于怒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总之你需帮我保密!”
小医仆赶紧捂住嘴唇,猛得点了点头。
叶欢脸色缓和了下来:“几个月了?”
“四十天光景……”小医仆答话。
皱了皱眉,叶欢应下,又再次跟小医仆强调不要泄露,这才忧心忡忡得转身离去。
只是,叶欢却没有看到,这小医仆看着叶欢的背影时,眸中色彩越来越亮。许久,才轻轻一笑,转身冲进了房中去。
只见房中床上,赫然躺着一道修长身影,风流不羁,桃花眼略眯,潇洒俊逸。
“她怀孕了。”那小医仆气质冷冷的,嘴中说出的话,赫然成了女子声调。
倜傥男子微微睁开眼来:“意料之中。”
“师傅,下一步该怎么做?”小医仆问。
“下一步?”倜傥男子剑眉微挑,唇角挂上一抹笑意,“——下一步,静等为师出场。”
而此时的叶欢,已回到了宫殿之中。
她护住自己的小腹,巨大的欣喜冲击上了她,她呵呵傻笑着,脑中划过玉九白的妖孽凤眼,——狐狸,你要做父亲了,我要做母亲了……她如是想着心中那越想越开心,忍不住冲到床上,反反复复得打着滚,直到累了,她才停了下来,开始仔细思量,应该怎么样才能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良久,她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人总是要做很多逼不得已的事,明明不愿做,却不得不做。
斐子笑的作息自然非常准时,每个点,做什么,一向非常明确。譬如说,在傍晚戌时来瞧她。除非有急事走不开,否则,他皆会日日来瞧她。
因着怀孕初期,她当真是非常嗜睡,所以等从晚上入睡到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她却不急着叫宫女,而是一直等到了酉时,才懒洋洋得起身,交换了侍女,吩咐道:“方才睡觉出了身汗,扶我去浴房,我想洗个澡。”
侍女急忙应下,下去准备去了。叶欢这才慢吞吞站起身来,走到衣柜前,从衣柜中抽出一件略透薄的长衫,而后,才向着旁边的浴房移去。
浴房蒸腾雾气袅袅,温暖舒适。侍女想留下帮她沐浴,叶欢自然不肯,将她挥退了下去,而后,才站在了浴池边上,看着池中温泉失神。
想要保住孩子,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一次欢好,和自己的孩子,孰轻孰重,她心中自然有数。
只是,她缓缓抚摸上自己的心脏,忽略那里传来的钝钝痛意,在心底轻声对狐狸说:狐狸,你看,我为了你的娃娃,这般奉献自己,你该拿什么回报我?
她幻想着玉九白得知自己怀孕后会产生的模样,一边伸手,慢慢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后果着身子,慢慢滑进了水中。
水温适中,温暖的水包裹着她的身体,让她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她本是计算好时间的,可奈何水汽蒸腾得她有些发晕,且本身温水便及舒服,不知不觉之间,她竟背靠着池壁,歪着头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睡得颇深,就连斐子笑敲击浴室的门都未曾听到,最后,斐子笑不耐得直接推开门去,走向了池边。
却见此时叶欢,面色潮红,长发微乱,红唇妖娆。饱满的身体在温泉之下若隐若现,水波荡漾在她的胸沟前,一下一下,更荡进了斐子笑的心底。
他双手紧紧握起,身体已经有了变化,他的喉结动了动,身体紧绷得厉害。
身后浴室的门,早已经被懂事的丫鬟给关上。他双眼幽暗看着她,情意涌动。
许是感受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叶欢终是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了眼来。
瞬时之间,四眼相对。
他静静看着她,眸色越加幽深,半晌,沙哑着声线,道:“你在引诱我。”
——是。我在引诱你。叶欢在心底轻轻应道。
她冲他淡淡一笑:“我总归是要和你在一起的,既然避不开,我……何必要要去避。”
斐子笑眼中一柔:“你当真……想通了?”
叶欢的手在手中紧握成拳,面前却依旧笑着,干脆不遮不避,光着身子,直接就从水中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努力克制声音中的颤抖:“夫君,我错了,你原谅我。”
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斐子笑的逢场作戏,还是对玉九白的悲哀道歉。
斐子笑定力再好,亦是忍不住了的,他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身体,用地上的衣裳包裹住她,便冲回了寝宫中。
第一次吧,斐子笑任性得拖延了本该在夜晚解决的国事,在叶欢的德清宫留宿了一夜。
第二日,天色晴好。
等叶欢拖着浑身红紫的身子,在酸涩中勉强睁开眼时,已是晌午。她呆呆得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事都不想做,亦不觉得饿,可就在她发愣的间口,斐子笑已然大步闯入,瞧他的面容,应当心情不错。
他重新坐到叶欢窗前,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轻声叹气:“昨夜,我定弄疼你了。”
叶欢笑着摇了摇头,笑道:“启禀皇上,疼倒不觉得,饿了,倒是真的。”
斐子笑大笑,双眼中也染上了点点亮:“我这便让下人准备。你想吃什么,让御膳房去做。”
“吃鸡。”叶欢下意识说出口,说完,心里大囧,狐狸爱吃鸡是天性,如今她怀着小狐狸,难道也改了口味,想要吃鸡不成。
斐子笑面容上的笑意顿了顿,抚过她的脸颊:“除了鸡,什么都可以。”
叶欢:“……”
最后,斐子笑为她准备了满满的一桌蔬菜,美其言曰“淡素,美容”。
尽管分外不愿意,可叶欢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几口,然后,好不容易哄走了斐子笑,她才赶忙让下人给她准备荤食。
自那之后,斐子笑日日晚上都来找她,她只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承受着,心中却在思考该怎么样才能让斐子笑发现她已经怀孕。
时间便这般过了几日。这日,后宫之中突然热闹了起来,她正坐在御花园之中赏着花儿,却不料,另一边却过来了好多小美人儿,各个水灵灵,娇嫩可人,瞧着分外赏心悦目。
她诧异得侧头看了身边的小桃一眼,却见小桃一脸愤愤,好似在为叶欢打抱不平:“娘娘,皇上,皇上他……”
叶欢点点头:“皇上怎么了?”
“皇上他……招秀女了……”小桃低声说着,说完又快速看了叶欢一眼,似乎生怕叶欢生了气,又赶忙补充道,“娘娘放心,皇上定然还是会专宠你一人!娘娘这般漂亮,比那些个秀女都漂亮!”
叶欢抽了抽嘴角,老实说,她当真对斐子笑招不招秀女并不是很感兴趣,可似乎……她皱了皱眉,按照斐子笑的意思,他应该是乐意看到自己稍微流露出一些醋味的吧。
类似于‘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又或者‘你答应过我的不纳后宫一妃一嫔呢’……类似于这样的反应,或许他会更开心吧?
叶欢压了压心中的想法,看着远处一个个美貌动人的姑娘,面上带着一丝苦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姑娘心甘情愿放弃自身的大好年华,跑来这九阙深宫白白浪费时间。
罢了,罢了,她想这些做什么。叶欢摇了摇脑袋,让小桃示意自己回了房。
可刚站起身来,一片天昏地暗如洪荒野兽般向她袭来,她双腿一软,便昏迷在了小桃的怀中。
“娘娘?娘娘?!”小桃抱紧她的身体,急得浑身是汗,“来人呐,娘娘晕倒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叶欢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而她的手,正被一面目慈善的老御医把着脉。
叶欢心中一紧,心跳瞬间加速,若是这御医对斐子笑说自己已经怀孕了一个多月,她……只怕别说是堕胎药,估计会直接将她浸猪笼吧!
她紧紧得看着老中医的反应,看着他极精神的双眼慢慢抬起,然后看向她,随即,面上一阵喜色,重新站直身体就冲着身后一身明黄龙袍的斐子跪了下去,大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她躺在床上,双手狠狠得掐进了自己的大腿肉里,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疼,身体紧绷,来呼吸都停滞了下来。
“哦?不知何喜之有?”斐子笑的声音淡淡的,目光却看向了床上的叶欢,瞧不清喜怒。
“启禀皇上,娘娘乃是喜脉,娘娘有喜了!”御医的声音依旧兴奋。
叶欢的心突突猛跳了跳,背上已然是一片冷汗。
“有喜了?”斐子笑眯眼,竟也丝毫没有流露出喜色,“时间多长了?”
——至此,若是叶欢是站着的,必然会双腿发软到直接跌坐在地上,可她此时是躺着的,所以她只觉得身体无比沉重,就连呼吸都困难。
“时间不长,方半月!”耳边又想起御医的声音来。
叶欢一愣:半月?
她不敢置信得侧头去看那太医,可那太医是背对着她的,她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唔,难道她是遇到庸医了?
不可能!堂堂斐国御医怎会随意招庸医入宫?!怎会查不出正确的怀孕时日?!
至此,斐子笑双眼才恢复了亮度,急忙走上前去,将那太医扶起,欢喜道:“当真?”
“老臣服侍宫中几十年,自不敢说假话!”那御医说得及其陈恳。
叶欢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如果当真是几十年的老大夫,又怎么可能诊不出她已怀孕了一个近两个月了呢?
一种被人操控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可更可怕的是,她竟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用意,反倒对方已将她所有的底细全都摸得清清楚楚,知道她在什么时辰,需要什么需求,然后等她缓过神来,她已经掉进了对方的圈套之中,无法自拔。
挥退了老太医,斐子笑才走到叶欢身边来,一把握住叶欢的手心,柔声道:“夫人,我要当爹爹了。”
瞧着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吟吟,叶欢亦笑,将心下的不安尽数压了下去,可嘴中却嗔怪道:“皇上,我方才在御花园瞧着宫中来了许多妹妹。”
果不其然,这一招对斐子笑颇有效,他如玉俊脸漾开笑意来:“怎么,夫人吃味了?”
叶欢心中有些发窘,她若是说她不吃味,只怕他的脸又要往下拉了,便干脆顺着他的意思,重重得点了点头:“对,吃味,很吃味。”
斐子笑大笑,流光溢彩的双眸都夹染上了笑意:“夫人,你且相信我,我曾对你保证过绝不纳后宫一妃一嫔,便决计会做到。”
一说到这个,叶欢便想起了欢颜。这两年间欢颜早已宠惯后宫恃宠而骄,可一直过去了这么久,她竟未见到过她。念及此,她干脆问道:“欢颜呢,为什么我从未见到过她。”
斐子笑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得印下一个吻,然后才柔声道:“我怕她伤着你,遂将她的院落排在了最西边。”
最西边,岂不就是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