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阅读上一章

  

一大早,周老爹就弓腰匍匐在客厅的大饭桌上,举着放大镜煞有介事研究一幅字画。成茵端着稀粥从厨房里出来,见桌上连个空档都没有,只得站着喝,一边喝还得一边换鞋,身子晃来摆去,摇摇欲坠。

“茵茵,来!看看这幅画如何?”老爹兴奋地对她招手。

成茵哪有那份闲心,“爸,我赶时间上班呢!”

自从老爹迷上古玩以后,家里随处可见灰头土脸的“文物”,冷不丁冒在眼前,搞得像进了古墓一样。

老爹喜滋滋道:“我告诉你,这幅画来头不小,你看这树枝,还有这小鸟,里头可都有隐喻的。”

他给成茵解释了一番,最后才得意地切入正题,“你不知道,这个人的画如今在香港拍卖会上可是论平方尺卖的!就这么一幅,”他拿手上的尺子比划了几下,“怎么也得四五十万吧!”

成茵听他说得如此玄乎,便走过去瞄了一眼,“这是真迹吗?”

“当然了!我昨天刚从老陶手上收的。”老爹笑眯眯地看成茵,眼里充满慈爱,“茵茵,我想过了,以后这幅画就给你当嫁妆。”

成茵扑哧一笑,“爸,这种老古董还是您自个儿留着挂吧!”

她转身把空碗送回厨房,抹抹嘴,提了拎包准备出门。

“哎,等等!”老爹又叫住她,“你跟现在那个男朋友处得怎么样?”

“挺好啊!”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见见呢!”

“啊?太早了吧!”

“这种事,当然越早越好了,趁着感情还不深,我给你把把脉,爸爸这双眼睛看人很准的。”

成茵想想也有道理,“我们今天晚上要出去吃饭,到时候我问问他的意思吧。”

这几天她刚结束一个活儿,高翔没有立刻砸新任务给她,刘宗伟又出差在外,她手上比较闲,乐得每天早点下班和江沛约会。

下午,她正做一份常规报告,刘宗伟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帮忙给自己传份数据过去,顺带问了问办公室里的动静。

“我听说,”刘宗伟每次八卦之前都会用这三个字做铺垫,“高登的老板换了,罗伯特被调去别的部门。”

罗伯特就是招成茵进公司的那个。

成茵吃了一惊,“真换啦?怎么没收到通知?”

“应该很快就会发出来——高登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成茵朝高翔的办公室张望了一眼,“没有,这跟他应该没多少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你大概还不知道,高登人太直,以前得罪过美国总部好几个老板,人家一直不满他,如果不是有罗伯特罩着,他说不定早就走人了。”

成茵觉得高翔虽然平时不苟言笑的,但大体上是个正直积极的老板,也愿意帮助底下的员工,如果哪天他真走了,她不说很舍不得,但会觉得可惜,而且,谁知道接下来掌管整个部门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成茵有点懵懵的,“那,那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

这不废话么。

“哎,我在AST做了都快四年了,从四年前转成项目经理至今,职位就没变动过,说实话,也呆腻歪了,上面整啥动静都无所谓。不过你呢,芬妮,你如果想转去做咨询师,我劝你还是得找机会跟高登提,怎么说你也在他手下积累半年了,他会考虑的。不然等哪天风向转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刘宗伟的这番劝说让本来过得挺平静的成茵又烦恼起来。

高翔人是不错,但也不会因为自己说几句话就提拔自己吧。再者,她这话要怎么跟他开口呢?

成茵跟自己搅了一日,最后还是决定按兵不动,该做什么做什么,是自己的总是自己的,何必去搅这趟浑水。

她对杨帆的心思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凭着一腔热情去争取,最后不还是灰溜溜地铩羽而归,还喝了好几口脏河水。

她能做的,就是安心工作,好好努力,机会来的时候别错过,这就够了。

晚上,成茵和江沛约好在一家东南亚风味餐厅见面,那里的印度飞饼是一绝。

成茵六点半准时到餐厅,江沛自然早就到了,椅子上放着那只成茵熟悉的黑色公事包,人却不见踪影,大约是去了洗手间。

成茵一边放下包,双眸一边在餐厅里扫来扫去。

此时尚未到用餐高峰,整个大堂还算安静,偶有客人寒暄说笑的声音传进耳膜。

成茵人还没坐下,就发现了江沛的身影,他躲在一丛绿箩的阴影里,正面壁低头讲着电话。

她和江沛相处了一个多月,也算比较熟悉了,此时不觉起了玩心,狡黠一笑,蹑手蹑脚过去,想吓他一跳。

走至他身后,江沛毫无察觉,成茵正待伸手猛拍一下他的肩膀,不期然听到他嘴里蹦出来一连串懊恼的台词。

“我不是在跟你好好说嘛!现在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你讲话要有证据!我哪有什么新欢?就算有,也会在和你分手以后!”

成茵愣住,稍顷,就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脑袋里涌。

“好啊!你如果不相信就飞回来!我等着你!我站得直行得正!行了,我还有事,就这样,拜拜!”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江沛“啪”地阖上手机,转过身来。

他的面前,是一脸错愕的成茵,一双漆黑乌溜的眼睛直愣愣瞪着他,显然是听到了一切。

“成茵……”江沛一下子慌了。

没等他酝酿出解释来,成茵已经抄起旁边桌上一杯不知道谁放在那儿的清水,往江沛脸上泼了过去!

“混蛋!”

她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转身拾起自己的拎包,疾步冲出了餐厅。

一口气跑出去老远,确定后面没人在追,她才喘着粗气放慢脚步。忽然又很懊丧,她怎么能这么一走了之,她应该狠狠痛骂那个骗子一顿,他足足浪费了她一个月又零六天的感情!

手机不停地响,成茵冷着脸接起,是江沛。

“成茵,你要挂也听完我的解释再挂。刚才打电话给我那个,是我在美国时的女朋友,因为感情不合,回国前我跟她提了分手,她现在人在国外,但是……”

成茵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分了没有?”

“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我问你,你们分了没有?”成茵抬高嗓门。

“……正要分……在谈。”江沛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成茵深深吸了口气,她忽然失去了骂他的**,这样一个懦弱虚伪的人,一点也不值得。

“江沛,我跟你之间,到此为止。”

“不行,成茵!”江沛急了,“我真的是在和她谈分手,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你跟她究竟在搞什么我管不着!”成茵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只知道,做人首先应该堂堂正正,我不是你可以用来藏着掖着玩把戏的木偶……算了,不说了,就这样吧,以后别再来找我!”

她懒得再跟他费口舌,不客气地掐线,还不解恨,随即关机。

成茵逛了近一个小时的马路,倒没觉得有多愤怒,只是感到阵阵空虚自心底袭来,顺带有一丝凄凉。

她本以为是命运把江沛推到自己面前——在杨帆之后,她明白了感情的来之不易——所以很认真很珍惜地对待。

但现在看来,命运似乎总是在和她开玩笑,把她狠狠推了一个趔趄后,她爬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走到饥肠辘辘,成茵想到了回家,但愿老爹今天煮的饭有得多,她真想念他烧的鲫鱼汤和红烧排骨。

开了门,家里热热闹闹的。周妈妈在看电视,周老爹的那幅字画还盘踞在饭桌上,老爹本人则戴着老花镜,高举一本鉴赏宝典的书,有模有样研究着。

成茵一声不响地在门口换鞋,父母都转过脸来看她。

“茵茵,这么早就回来啦?不是说和小江一起吃晚饭的吗?”妈妈纳闷地先问。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成茵说着,甩手进了自己房间。

她其实很饿,可要若无其事去厨房觅食,又无法彰显她的愤怒,尤其在老妈面前,这个“好女婿”可是她选中的。

周妈妈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啊,这是?”

她趿着拖鞋跟在成茵身后走进房间,“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

成茵往床上一横,大声嚷道:“他脚踩两只船!”

“啊?”周妈妈愣住,“怎么会这样?他还,还跟谁啊?”

“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成茵气鼓鼓地翻个身,面朝北墙,睡了。

“茵茵,晚饭吃了吗?”门口传来老爹担忧的声音,“饿着肚子睡觉可不好。”

成茵抽了抽鼻子,还是老爹好,知道关心自己死活,她妈妈此刻已经奔去自己房间给江沛打电话核实去了。

在老爹的缓声安慰下,成茵感觉舒服多了,便又爬起来,慢悠悠地把拖鞋给穿上。

“爸,我真倒霉……”她委屈地低声嘀咕。

“别这么说,人这一辈子,从小到大,哪有不碰到点烦心事的。这样也好,清清爽爽地分了,总比将来要谈婚论嫁才发现问题踏实。”

成茵点点头,又问:“你今天烧的什么菜?”

“红烧肉。”老爹笑道,“你最爱吃的。”

成茵的心情大大缓和下来。

“好了,赶紧起来啊,我去给你把饭菜热热。”

成茵坐在床上拿手抓抓头发,正待出去饱餐一顿,妈妈一脸彷徨地走了进来。

“茵茵,我刚问过小江了。”

一见老妈脸上毫无同仇敌忾之意,成茵就明白她没站在自己这边,脸顿时沉了下来。

妈妈继续道:“小江他,确实在国外有个女朋友,不过他回国前就提出分手了,那女的也是同意的。不成想隔了没多久,那女的又想反悔,没完没了给他打电话。他不告诉你是怕你多心,其实他跟那女的之间真断了……”

“妈——我耳朵还没聋呢!”成茵气道,“他在电话里告诉他女朋友说他没新欢,那我算什么?!他说他行得正,就他这德性也算好人??”

“你别这么大脾气嘛!我又没逼着你一定要怎么样。”妈妈一脸为难,“他刚才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向我道歉,说让你受委屈了,他这人其实还蛮知书达理的,可能处理问题的方式有点欠妥……”

成茵听妈妈使劲替江沛说好话,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一口气立马又蹿了上来,而且愈加愤怒,还有什么比自己最亲的人不帮自己更加让人伤心的。

“妈!”成茵怒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呀!”

成茵从房间角落里“哗啦”一声把出差时常用的那个箱子拖了出来,又拉开衣柜,胡乱拽了几身衣服扔进去。

“你,你这是要干嘛?”妈妈惊疑不定。

成茵把东西归拢到一起,锁上箱扣,拎起来就走。

“哎,茵茵,茵茵!”妈妈急得直叫唤,“你上哪儿去?”

“去住酒店!”成茵说着,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跑了。

厨房里飘出阵阵菜香,老爹关掉煤气,纳闷地走出来,只捕捉到成茵最后那句话和一个呼呼生风的背影。

“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好好的。”

周妈妈满心怨愤无处发泄,冲老爹嚷道:“瞧吧,都是你惯的!”

“怎么又是我呀!”这回连老爹也觉得冤了。

一坐上出租车,成茵就给谢湄打电话,让她在他们酒店给自己订个房间。

谢湄稀奇不已,“你们家来亲戚啦?那也不该你出来找地方住吧!”

成茵便把今晚上一系列郁闷的遭遇给谢湄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你那儿,谢经理,凭你的面子,我应该不需要在前台傻傻地等办入住手续吧?”

“你打算住几天?”

“没想好呢!等气顺了再回去。”

“你知不知道我们酒店住一晚需要多少钱?就算给你优惠了也得四百多呢!你别钱多没处烧了!上我那儿住几天吧,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多你一个不算多。”

一小时后,成茵搭上了谢湄酒店的班车跟她一起回了公寓。

谢湄的小窝不大,但是很舒服,她喜欢柔软的东西,家里所有的座椅都是布艺的,无论坐在哪里,都能深深陷下去一块。

吃完一桶浓香扑鼻的方便面,捧着谢湄刚泡出来的奶茶,成茵舒服地歪在松软的沙发里,情绪终于缓了过来,但抱怨是免不了的。

“我真是流年不利,点儿背,一年不到,已经为男人摔了两回跤了!”

“还好你是为了两个男人摔了两跤,不算太惨。”

成茵瞪她一眼,“为同一个男人摔两跤,那叫愚蠢!”

谢湄的脸立刻不是很好看,“你是来我这儿寻求安慰的,还是来刺激我的?”

成茵这才想起来谢湄从前的一段经历,赶紧笑着道歉,“我没说你啦!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

谢湄抛给她一条薄毯,“我看你失恋了也没什么嘛!照样吃得下去、笑得出来!你吧,就是给你妈气着了,我没说错吧!”

成茵嘟了嘟嘴,“当然不全是了。你想想,我好不容易谈个恋爱,搞得全城皆知,现在忽然就暴毙了,别人会怎么想?我多没面子啊!”

谢湄被她气笑,“你想得倒挺多。没事的,自己把尾巴夹夹紧,装得委屈点儿,别硬充什么好汉,我保证,绝大部分人都会非常同情你的。”

“想不到转了一圈,我们还是原地踏步,两条光棍。”成茵叹了口气,“我原以为等到25岁的时候,咱俩当中至少有一个能嫁出去了呢!”

谢湄剥了小半碟栗子肉递过去为她鼓劲,“男人会有的,婚姻也会有的,姑娘你且稍安勿躁。”

第二天早上,成茵一开机,秘书台就转给她一连串的呼叫电话,有爸妈的,也有江沛的。

她把江沛的信息悉数删除,在去公司的路上给爸爸打了回去。

“哟,是茵茵呀!”老爹接到她的电话特别高兴,“怎么样,气儿消了没有?”

成茵委屈地问:“我一夜没回去,你们原来一个都不着急呀!”

“呵呵,谁说不着急了,你妈妈都说要报警了,是我给拦住了,我说茵茵打小就又懂事又有分寸,不会胡来的,就让她冷静一晚上吧。”

老爹几句好话一说,成茵这心里别提有多舒畅了。

“昨晚上我给你妈上了一夜的课,总算让她把筋给拨过来了。茵茵,你得理解你妈,她是个推销保险的,就那么点认识水平,别跟她一般见识!”

成茵扑哧大乐,“爸,我妈这会儿肯定不在你身边吧?”

“我不知道啊!”老爹装模作样地笑,“她在我也一样说。”

“我不信!”

“好啦,不说这个,你昨晚上住哪儿了?”

“谢湄那儿。”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在她那儿住几天,感觉挺自由的,好像又回到大学时候的集体宿舍了。”

“不想念爸爸的红烧肉啦?”

成茵笑,“暂时不想。”

“好吧,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告诉我一声,给你做好吃的!”

“嗯!”成茵重重地点头答应。

老爹就是这点好,通情达理,他知道女儿遭遇了不愉快,需要有个人可以倾诉倾诉解解烦闷,而再没有比同龄好友更合适的聊天对象了。

在谢湄那里一连住了几天,整天忙忙碌碌的,成茵尽量不去多想烦心事,渐渐就把那点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这天上班,她的电话特别多,刘宗伟远程遥控差她做了好几件事,搞得她另一个叫彼得的同事十分看不过眼。

“这些活儿他临走前都该准备好的!怎么拖到现在让你做啊?”

成茵笑笑说没关系。

彼得跟刘宗伟有点暗地里不合的意思,所以平时成茵跟在刘宗伟屁股后头的时候他很少跟她搭讪,这一阵也是因为成茵有空闲,主动给彼得料理了几件琐事两人才热络起来的。

中午去餐厅用餐,彼得主动叫上成茵,两人边吃边聊。

“高登对你挺满意的。”彼得说,“我几次听到他表扬你,说你做事细心呢!他平时很少表扬下属,我进公司三年了,也就被他表扬过两次。”

成茵笑笑,“我哪能和你们比,我现在连助理咨询师都还不是呢!”

彼得耸耸肩,“你也别羡慕我们,其实帮大公司做事也很烦的,又要遵守对方的条约,还不能违背自己公司的准则,所有的标准都是向最高的那条看齐,需要规避的风险太多,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还不如去一般的小公司施展来得痛快。”

“像英锐那样的吗?”成茵脱口而出,说完了见彼得神情一愣,便无端有些后悔。

与英锐合作一直是刘宗伟的份内事。

“英锐还是不行!”彼得轻轻笑了笑,随即想到什么,“哦,我不是说那边的安迪能力不行,其实他做事是不错的,可惜他只是合伙人之一,不是最终拿主意的人,在业务方面或许说得上话,公司内部……”他摇了下头,“就不好说了。”

成茵听得有点出神,手机在桌上震动也未察觉,还是彼得提醒了她,“你有电话进来。”

成茵赶忙接了,是唐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知道了详情欲来安慰成茵,但口气里怎么听都透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分了好,早看出来那家伙不是什么老实人!你说心态正常的人能勤快成他那样吗?也就小姨容易上当受骗。”

“你又放马后炮!”成茵已经不气了,不过对三哥的态度很是不满,“既然早看出来了,怎么不早说呀!”

“我说了你也未见得听啊!每回打电话问你,你都说人一堆好话,我要给你泼冷水,指不定你当时就摔电话不理我了呢!茵茵,你没觉得特别难过吧?”

“你说呢?”

“别放心上,真的,虽然咱们的原则是风风光光把人嫁出去,但也不能拣到篮子里就是菜,还是得宁缺毋滥!”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一辈子独身。”成茵说着,想起刘若英唱的那首“一辈子的孤单”来。

“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正是她此刻最好的写照。

“别介!”唐晔赶忙往回劝,“怎么这就灰心了呢!好人还是有的,关键在于你怎么去发掘。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介绍过的那公务员,人家到现在都对你念念不忘,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成茵啐他一口,“你别再给我瞎推销了!”

讲完电话,成茵发现坐对面的彼得已经吃完饭了,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失恋啦?”

成茵努了两下嘴,牵强地点点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是你喜欢的,正好乘这机会丢开手,如果你喜欢他,但他不喜欢你,你再努力也没有用!想开点。”

成茵细细琢磨他的话,笑道:“不愧是大师,说出来的话一针见血!”

彼得得意地笑,“今天晚上跟我去泡吧怎么样?给你介绍几个业界精英认识,说不定里面就藏着你的白马王子。”

成茵奇道:“你们还有定期聚会?”

“是啊!大家隔阵子就凑一起交流交流,说白了,这圈子挺小的。咦?埃伦从来没带你去过?”

彼得带成茵去的那间酒吧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紫藤罗,门框是用仿制的老树皮装饰的,皱皱巴巴,一株蜿蜒的藤蔓植物婀娜地在门边上绕过,感觉像走进了一个树洞。

彼得告诉成茵,他们聚会的地点经常换,也不局限在酒吧,不过节目挺老套的,不外乎喝酒、聊天,或是唱歌,跳舞。

聚会只是个形式而已,笼络人脉才是最终目的,据说这个行业的跳槽率很高。

进了包厢,成茵率先看到与舒妍并肩坐在角落里的杨帆,正与对面的一位男士畅聊。

来之前,成茵已经预料到有可能会遇上熟人,当下摆正心态,主动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舒妍一看见她,目光里立刻充满惊喜。

“嗨!芬妮,你也来啦!要坐一起吗?”

成茵刚走过来,杨帆便已注意到她,很觉意外,笑得也有些仓促,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热情,淡淡地招呼了她一声,随即回首与朋友继续刚才的话题。

自从上回因为临江结案的事在公司碰过一面后,杨帆对她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成茵已是见怪不怪。

她是跟彼得来的,况且也无意和舒妍亲热,所以坚持要和彼得一起。

彼得几乎是从进门第一张桌子开始,就延绵不绝地跟人打招呼,成茵能依稀记起几张在研讨会上见过的脸,这个圈子果然不大。

起先,成茵与彼得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由彼得给大家作了介绍,都是年轻人,几句话一聊就熟络了。

后来他们玩上了拼酒,一个个都是海量的架势,成茵看着害怕,找了个借口脱身出来,在吧台边重新给自己寻了个座。

她和谢湄也泡过几次吧,不过像今天这样一拨哄都是圈内人还是第一次见识。

她要了杯百利甜酒,浓腻的奶香在加入冰块后变得甘醇可口,边喝边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

这些人平时在公司或客户面前无一不是西装革履,正经八百的,想不到来了这里个个都是玩乐高手,有掷筛子的、划拳的,还有站台中央随着音乐扭腰的。拼酒输了的人不仅要罚酒,还要往自己脸上贴字条,成茵看到坐彼得身边的一位男士两边脸上均挂满黄色纸条,身子晃啊晃的,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

当她的视线掠过杨帆那桌时,没想到他也正漫不经心地朝这边望过来,她愣了一愣,不确定他是否是在看自己,因为他并没有因为成茵看过去而调转目光,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或者是她附近的某一点。

酒吧幽暗的灯光下,成茵觉得杨帆仿佛也有了几分醉意,向来泾渭分明的面庞上挂着一点不知所谓的笑容,如同为了应付场面而随意点缀的,而那笑容背后,却是星星点点难以言说的寂寥。

成茵被自己怪诞的猜测震了一下,若果真有人寂寥,也不该是杨帆,而应该是自己。

九年的暗恋一夜间化为泡影;兜兜转转后才刚品尝到一点爱情的甜蜜,孰料竟是遇人不淑。

一念陡转,她的心里赫然涌起悲催之意,只觉得周遭的喧闹都与她无关,她置身在繁华之中,却注定只能是这场繁华的看客。

成茵猛地举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甜酒一饮而尽,浑然没有察觉远处的杨帆正对着自己微微皱起眉心。

她刚把酒杯搁在台面上,耳畔就有个声音响起,“嗨,美女,你很能喝啊!”

成茵扭头看,面前是一张还算英俊的笑脸,年龄介于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

“……你好。”她礼貌地说了句,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那人仿佛读出她眼里的困惑,大方道:“自我介绍一下,戴维,乔盛公司的,目前从事投资咨询。”

成茵立刻张大眼睛,乔盛是AST为数不多的竞争者之一,也是跻身全球前三的咨询公司,她的笑容立刻热情多了,“你好,我是AST的周成茵,你可以叫我芬妮。”

“你是AST的?”戴维左右打量她,“那你一定是新人吧?看着有点面生。”

成茵点头,“我年初刚进公司。”

“你老板是?”

“高登。”

“哦——”戴维恍然大悟似的向后一仰。

“戴维!”彼得赶过来,刚好在他后仰的肩上用力敲了一下,“很久不见你啦!”

戴维转首,“哈哈,原来是你小子!我去波士顿呆了半年,可把我无聊死了!你怎么样?还在AST?”

“那是!不然还能去哪儿!”彼得说着,又给他引荐成茵,“这位芬妮,是我们部门的。”

“不用你介绍,我早知道啦!”戴维笑哈哈地道,“彼得,你们部门百年才进得了一个女孩,你艳福不浅哦!”

“什么呀!”彼得也笑,“芬妮是和埃伦一组的。”

“哦哦,你们俩还在一块儿混哪!最近没吵吧,哈哈!”转身又向成茵解释,“他们两个以前在乔盛的时候就互相看不惯,好不容易跳个槽还不忘跳到一起,继续互相折磨!”

成茵忍不住偷笑,圈子小就是这点不好,几句话一过,就把从前那点儿底全兜出来了。

彼得干笑着没辩解,拍拍戴维的肩,“不打扰你们了,玩得开心点儿。”临退场前还对成茵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睛。

戴维朝酒保打了个响指,“给这位美女来杯龙舌兰,我要一扎喜力。”

过不多时,两人的酒分别上来。

成茵刚要端起来喝,被戴维拦住,他抽出杯垫盖住杯口,然后将杯子使劲往桌上一顿,酒液中蕴含的苏打迅速腾生成泡沫向上涌去,像一场白色的烟花盛事,颇有意境。

“赶紧喝,要一口干掉哦!”戴维把酒杯递给成茵。

成茵依言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口往下,如同燃起一蓬火,很过瘾。

“怎么样?”戴维笑吟吟地望着她。

“不错。”成茵拿手背抹了抹湿润的唇,憨态可掬地歪头思索了下,“好像有股草药的味道。”

“龙舌兰本身就是一种植物……”

戴维从这种酒的来龙去脉讲开去,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他又极为风趣,聊天的话题也从不在业内的那点儿破事上打转,什么有意思就拣什么说,把成茵逗得前仰后合,刚才的那点寂寥很快就被覆盖掉了。

成茵灌下去三杯酒后,思维和行动开始出现不同步迹象,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醉,赶紧推掉酒杯,拒绝再喝。

戴维也不勉强她,酒酣耳热之际,乘势拉她滑入舞池。

刚才还软绵绵的曲调忽然换成节奏强劲的摇滚,好似往舞池里撒了一把火星子,瞬间就把懒洋洋的众人点燃,纷纷随着乐曲猛烈摇晃起来。

成茵上大学时,有阵子心血来潮,去学过两个月肚皮舞,虽然很久不跳了,毕竟基础还在,兼之又年轻,很快就能找到舞动的感觉。

一开始,她因为拘束,只是象征性地跟着旁人左一下右一下地晃,扭了几分钟后,气氛越来越热烈,她顿时也放了开来,舞姿曼妙,节奏感把握得也好,很快就成为场子里最瞩目的对象,不时有人给她鼓掌喝彩。

成茵大受鼓舞,脸上还带着醉酒的陀红,却是越跳越来劲。

戴维亦是个中高手,舞风善变,见成茵跳得那么好,立刻甘当绿叶,陪衬在她身旁,给她精彩的舞姿作最完美的诠释。

成茵觉得,喝过酒后跳热舞是最过瘾的发泄方式,混合着酒精的这种放肆能把周身燃成一团火焰,将缠绕自己的晦气和郁闷蒸发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中,鼓掌最热烈的莫过于舒妍,她几次尖叫着为成茵加油,并频频回头对杨帆嚷,“安迪快看!芬妮跳得多好!哇!简直太厉害啦!”

她没有留意到杨帆此刻微青的面色,否则就不会叫得那么兴高采烈了。

杨帆是有节制的人,一会儿回去还要开车,所以他整晚都没有喝酒,此刻静坐在一群被酒精点燃的狂热人群中,多少有些形单影只的感觉。

他忽然感到莫名的烦躁,眼前的场面是这样乱糟糟的,吵闹不堪,怎么以前从来没有不舒服过,更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厌弃可憎。

他实在不想转头去看热闹的舞池,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把视线调转过去——那里是引发喧叫与兴奋的中心。

此时的成茵,正叉开双腿站在场子中央,两臂缓慢地在空中交错、相握,在一个转折音符上,她忽然将头往后一仰,好似双手勾在一个有形的吊环上,她可以无限向下延伸一般。

众人发出赞叹的惊呼,欣赏着她那柔软得像柳条一样的腰肢在仰倒后继续随着音乐摇摆。

戴维得意地笑,伸出手掌迎上去,沿着成茵的双臂虚虚向下,蜿蜒着游过腰肢与臀部,一路抚摸下去。

虽然他的手掌并未碰到成茵,但动作中充满了张力和不能言说的**,看者岂能不懂,一时之间,口哨声四起。

杨帆的双拳骤然握紧,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夹缠着愠怒在胸腔里涌动。

舞池里的成茵给了他异常陌生的感觉,而且是刺眼的陌生。

他也知道,成茵不是扭捏迂腐的女孩,跳个舞也属正常,但以他对她的理解,她还不至于开放到这种程度——毕竟过去与她接触时,他还是能轻而易举从她身上捕捉到女孩子特有的羞涩与腼腆。

然而现在,她的身上却充斥着一种满不在乎,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一曲终了。

戴维向仰倒的成茵伸出援手,把她拉起的同时,紧凑她耳畔夸奖,“你跳得真棒!”

成茵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又带着些许茫然,脑子里空荡荡的,刚才剧烈扭动时产生的快感忽然离她而去。

“要不要再来一杯?”戴维像哥们儿似的一手揽住她的肩,极其自然。

成茵却不习惯他如此亲昵的举止,轻轻挣了两下,正待搜罗几句客套话来摆脱他,眼前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趔趄着从戴维的身旁冲到了对面。

她错愕地仰头,视野里出现了杨帆紧绷绷的脸,布满蓄势待发的怒意。

“安迪,怎么了?”戴维也被半道杀出来的杨帆吓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

杨帆冷冷瞟了他一眼,抓起成茵的手腕大踏步往包厢外走去。

成茵跟不上他,走得跌跌撞撞,几乎要摔倒时,杨帆才止住脚步,他把成茵拉到酒吧空寂无人的一隅,这才松开了她。

手腕上被他捏得红一块青一块的,成茵龇牙咧嘴地揉着,怨怒地质问,“你想干什么呀!疼死我了!”

杨帆恨恨地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朝左右飞快寻视了几眼,才又把目光停驻在成茵脸上。

“知不知道你是女孩子?知不知道女孩子应该自重?你刚才那个,算什么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成茵被他训得懵懂,“我怎么了我,我不就跳了一支舞吗?我,我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杨帆见她这么理直气壮地顶撞自己,怒气更炙,“你只是跳舞?有你那么跳舞的吗?你知道戴维是什么人?你知道刚才周围的人怎么看你们?”

恍惚间,成茵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暧昧的口哨声,戴维充满别样意味的眼神,她的心顿时有点虚。

但更让她不舒服的,是眼前正义凛然、痛心疾首斥责自己的杨帆。

“周成茵,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跑到酒吧来,还跟素不相识的人喝酒,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随便?”

“随便”两个字赫然刺痛了成茵,她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叫,“你吵得我头都痛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杨帆渐趋缓和的面色一刹那又变得铁青,他略怔片刻,火冒三丈地把成茵的双手从耳朵边扯下来,咬牙切齿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哥’,我就不能不管你!”

成茵望着他愠怒的面庞,刹时哑然。

杨帆深吸了口气,稍稍抚平怒意,沉声吩咐,“马上进去拿了你的东西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你想干什么?”成茵仍然晕乎乎的,短短几分钟内,她受的刺激实在太多。

“送你回家。”杨帆冷冷地答。

等成茵收拾了东西灰头土脸走出酒吧时,杨帆的车刚好停在酒吧对面的路边,车里亮着灯,可以看见他僵硬依旧的脸。

夜风吹过,酒意蓦地上头,沉寂在体内的酒精分子刹时都活跃起来,走路时脚底难以自控地打飘。

成茵没敢骚扰杨帆下车来帮忙,他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委实吓人,她定了定神,尽量稳住身子,强撑着一步步走了过去。

刚爬进车里,杨帆就用力踩下油门,车子像飞也似的飙了出去。

成茵一阵天旋地转,赶忙拉住扶手,强忍住喉咙口翻腾的酸意,高声嚷,“快停车!我想吐!”

车子在另一条路边停下,没等杨帆问话,成茵即捂住嘴巴,推开车门逃了下去,也没来得及跑远,仅奔了几步就狼狈地蹲在绿化带沿旁,吐了个翻江倒海。

“你怎么样?”杨帆皱着眉头站在她身旁,声音和缓了许多。

吐舒服了,成茵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无力地点头。胃里是松快了,可脑子里的眩晕像波浪似的一阵阵袭来。

她站起来时,如果不是杨帆及时扶了一把,完全有可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帆只得扶她上了车后座,嘱她躺下,其实不用他吩咐,她根本无法坐得起来。

重新发动车子后,杨帆从前座又扭过头来,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好一点没有?”

成茵闭着眼睛躺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头痛。”

杨帆叹口气,驱车慢慢朝前开。

到了小区门口,杨帆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成茵住在哪一栋,他第一次送她回来时,她也是在门口下车,然后自己走进去的。

“你家门牌号是多少?”

后面没有应答。

杨帆又问了一遍。

“……随便。”迷糊中的成茵答非所问。

杨帆无奈地哼了一声,没再骚扰她。

他完全可以打给唐晔询问,但又不是很愿意。况且,以成茵现在这副醉醺醺的样子,他不确定她的父母会不会大惊小怪,到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他是个怕麻烦的人。

虽然已是深夜,街边时不时还有路人经过,目光瞟过来时,让杨帆多少有些不自在,后座上的成茵睡得正香,他思忖片刻,打定主意重返车道,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当然也不是去他那里,成茵现在睡得七昏八素,他不想深更半夜像个劫持犯一样把她弄进自己的公寓。

他带她去了边郊的夜公园,公园里有座半山坡,是夜晚看市景的好去处。他打算在那里消磨一阵,等成茵酒醒了再说。

谁知成茵这一觉睡得扎实,等他在山坡上把挺美的景致都看腻歪了回来,她还在呼呼沉睡,呼吸浅到听不见,显然已经进入深睡眠。

初夏的夜间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凉意,成茵团缩在后座上,象只畏寒的小猫。杨帆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还觉得不够,又打开了车内的暖气。他自己也感到些许倦怠,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把驾驶座的椅背放下来,打算躺着小憩片刻,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却令他唬了一跳。

是成茵的手机在响,用的是周杰伦的抒情慢歌,根本无法撼动沉睡中的成茵。

但铃声又很执着,几乎要把一首歌从头唱到尾,杨帆有点坐不住,思忖或许是成茵家里打来的,这么晚不回家,搁任何父母身上都得着急。

他从成茵的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叫“谢湄”的名字,看起来不像她父母。

他无端松了口气,按下接听键,耳边立刻传来一个女孩绵软的娇斥,“周成茵,你太过份了啊!这么晚不回来,还连个电话也不打!你真把我这儿当酒店啦!你怎么回事啊你……”

杨帆只来得及截断她最后几个字,“呃,我不是周成茵。”

谢湄吃了一惊,“啊?!!那你是?成茵她人呢?她在哪儿?”

“她……”杨帆朝后座瞥了一眼,“在睡觉。”

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吭声,仿佛在消化什么恐怖信息,杨帆明白她误会了。

“我是成茵的表哥,请问你是……”

“哦,原来你是她表哥呀!”谢湄大大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是她朋友谢湄!咦,她今天不是说跟同事去泡吧的吗?怎么又跑你那儿去啦?对了,你是她第几个表哥来的?不好意思啊,她表哥太多了……”

谢湄的问题太多,杨帆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踌躇了一下,简约地说:“我姓杨,我在酒吧碰见她时她已经喝醉了,本想送她回去,但她现在这副样子……”

“我明白我明白,”谢湄笑着道,“幸亏你没送她回去,她妈妈挺凶的,醉醺醺地回去肯定会挨骂,而且这几天她都住我这边。”

她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你说你姓杨?”

“嗯。”杨帆不明白她这副撞见鬼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你是杨帆?”谢湄连嗓子都有点颤抖。

“你认识我?”杨帆讶异。

“哦,那个……听成茵提起过,她……她有你这么个表哥来着。”谢湄小心翼翼地措着词,“她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呵呵,没事我就挂了,你好好照顾她哦!”

挂了线,谢湄瞪着手机,好像瞪着成茵似的,咬牙笑,“周成茵,可真有你的!”

杨帆在放倒的座椅上躺了会儿,却睡意全无,耳畔传来成茵细微的呼吸声,他把头转过一个角度,刚好可以清楚地打量她的睡态。

成茵有一张圆柔白净的脸,黑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对曾让他觉得惊心动魄的大眼睛,面庞上一派坦然无畏,睡得如孩童般安详。

她额前有一圈细软的绒毛,越发让她显得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令人无法跟她较真,他想起自己刚才在酒吧里训斥她时,她那副委屈懵懂的模样,心底的某处倏地漾起一阵柔软,他轻轻扯起嘴角。

生气只是一刹那的事,而现在她这样乖觉地躺在他眼前,真的像个老实巴交的妹妹,他只能微微叹一口气,又轻轻吸一口气。

狭窄的车厢内,仿佛有丝丝香甜的味道,无声无息,沁入心脾,让他想起月光下静静绽放的桂花。

他忍不住凑近她一些,确定那股甜丝丝的味道来自她的发际。

他闭上眼,细品这有点醉人的清香,从不知道女孩子身上可以有如此香甜的味道,他一直以为,这样的味道只有婴儿身上才会有。

寂静的夜色里,只有月光皎洁地洒向地面。这凌晨时分的半山坡上,停着这样一辆车,车里有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想都令人觉得怪异。

然而,或许是夜色遮掩了一切,包括许多情绪、许多原则,杨帆反而有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迷糊中,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在面前晃,成茵缓缓睁开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轮大且红润的太阳,悬挂于碧蓝的半空。

明亮的橙红与深邃的碧蓝搭配在一起,让成茵有种一步踏入童话世界的错觉。

这一定是在梦境中吧,否则怎么可能看见如此美妙震撼的景色。

这是哪里?海边?

她忽然起了高昂的兴致,想跑得离太阳再近一些,甚至想拥抱这么可爱圆润的红日。

她揉了揉眼睛,高兴地爬起来,动作太猛,脑袋在车边框上“咚”地一撞,疼得直嘶气,神智也给撞清醒了。

车里的动静惊醒了杨帆,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成茵扭曲的面庞,刹时吃了一惊,赶紧坐起来,“又怎么了?”

成茵眼里含着泪,用手颤颤地指了指远处,“日出……很美……”

杨帆望望天际,又回首望望成茵,如此悽惨的场面配上她痛不可抑制的表情,他实在体会不出美感来。

等成茵弄明白了这一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她心里的滋味真是难描难画,错愕有之,羞愧有之,当然,还有对杨帆的感激,她没想到他会陪自己一夜。

“谢谢你,杨帆哥。”她真心诚意地道谢。

杨帆低首看她,这份服软的姿态与昨晚冲自己嚷嚷时的倔强倒是相映成趣,他淡淡回了句,“不用客气,谁让我认了你这个妹妹呢。”

成茵暗自撅了下嘴。

“对了,昨晚上你有个叫谢湄的朋友给你打过电话,我替你接了。”

成茵一瞬间瞪起眼睛,紧张不已,“你没告诉她你是谁吧?”

“她知道我是谁。”杨帆斜了她一眼,“你跟她提过我?都说我什么了?”

成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嗫嚅道:“没……怎么提,就是说……有你……这么个人而已……”

这下完了,她得作好回去被谢湄尽情调侃的准备了。

杨帆瞅她那一脸尴尬憋闷的表情,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时间还早,我还来得及送你,你是打算回你朋友那里还是回自己家?”

“去谢湄家吧。”

杨帆重新发动车子,想了想,没马上启程,盯着前面,表情极其认真地道:“你最好和戴维保持距离。”

“呃?”成茵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他离过两次婚,有很多女朋友,这样的人,不适合你。”

昨晚虽然和那个叫戴维的玩得挺疯,但成茵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他有什么,此时听着杨帆又用兄长般的口吻教训自己,心里不免不服气。

他这管得也有点太宽了吧,忍不住反问他:“那什么样的人适合我?”

杨帆一时答不上来,面呈不悦,“别人说的好话你就听着,不要像个小孩子,总想着怎么顶嘴。”

成茵翻了翻眼睛,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幼稚。”

开着车,杨帆猛地想起成茵最近似乎有个交往得还不错的男朋友,胸口立刻又有股浊流在翻滚,本想再数落她两句,最终还是没能张得开嘴巴来。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吧。

上一章 下一章

当你沉睡时

你刚刚阅读到这里

返回
加入书架

返回首页

书籍详情 返回我的书架